陈士榘和李峥 陈士榘谈林彪:和毛主席不是一个级别
父亲首先想到并感到心疼的是毛主席在“9.13”以后会很被动,记得父亲忧心忡忡地说:“林彪要给毛主席折寿啊!”
那一晚,回忆起井冈山的经历,父亲更是感慨万端:
“记得前几年中央成立了‘党内两条路线斗争史编辑委员会’,虽然是一些人关起门,按照林彪的意愿胡编乱造,但是编出来就很权威性,毕竟是以中央的名义。海军政治部主任张秀川负责这个工作,里面把南昌起义时迟到一天的小排长林彪说成是南昌起义的主要组织者和领导者,把周恩来的名字排在林彪后面,后来经过几次修改,连总理的名字都没有了。
还把朱德、贺龙、陈毅都写成了反面教员。简直有点恬不知耻了!正是朱德、陈毅几次在关键时刻帮助了林彪,他怎么也该念点旧情,林彪的心也太狠了点!”
林彪制造陈光冤案不择手段
“后来还有几件事情,那时国民党在东北和我们军队抢地盘,毛主席和中共中央命令林彪和彭真必须在苏军撤出一两天内占领长春、哈尔滨、齐齐哈尔等城市。但是林彪认为打长春没有把握,建议攻击长春的兵力向南集中,以便汇聚优势军力以利作战。
毛主席同意了林彪的部署。但几乎同时,陈光火速进城,同苏军司令员联络,还换上了苏军的服装到市里转了一大圈,发现伪满的部队已经变为‘国军’,在占领城市的一些要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陈光感到事不宜迟,苏军中午撤出长春,他下午两点就带部队猛攻长春,占领了斯大林广场和银行的要地。他还亲自到银行楼顶指挥战役,结果三四天就把东北重镇长春拿下。
毛主席知道后非常高兴,致电林彪、彭真和周副主席、陈云等领导,说占领长春对东北和全国大局有极大影响,还要嘉奖有功将士。这个战役在我军很轰动,我们听到后都觉得陈光打得漂亮。这件事情肯定让林彪感到栽了面子,因为他不同意打长春,而陈光拿下来了,他心里会感到陈光抢功。后来听说他们在松花江附近的战役也有过矛盾。这些事情按说不是原则性的问题,更不是反党性质,但是刚刚解放,林彪就开始算总账了。
“解放初期,陈光是广东军区副司令员兼广州警备区司令员,担任中南军区司令员的林彪是他的顶头上司。由于广州情况特殊,离香港近,而陈光也认为同各界人士接触有利于统战,同时可以对尚未解放的海南岛高层人士策反。由于陈光接触的人难免历史背景复杂,所以被汇报上去也会有些麻烦。如果林彪和他关系很好,比如说这些事情是黄永胜做的,林彪可能会依然信任他,至少可以提醒他给他改正的机会,但是陈光就不同了。
解放初期我们还通过电话,当时我在南京,我们这些从井冈山、长征一起走过来的战友听到对方的声音当然很高兴,想起那么艰苦的岁月都走过来了,而且为劳动人民打天下、坐天下是多么自豪的事情。可我发现陈光情绪不高,有些话想说又没有说出来。
没多久听说陈光被软禁了,而且是被林彪的大红人李作鹏骗出去的。李作鹏当时是陈光的下级,他邀请陈光到荔枝湖划船游玩,结果陈光离开住处后被查抄,警卫员的枪被缴械,他回来后被软禁,不久被转移到武汉。
这件事情就是林彪导演的,而且处分意见就有霸占电台、不按总部部署部队等罪名。很快陈光被开除党籍,不仅成了无官无职的百姓,而且成了敌对分子。那时候刚刚解放一年多,出了这样的事情在我们这些部队高级军官中引起不小的震动,大家也互相告诫,不要居功骄傲成为第二个陈光,同时也对军队的政治生活开始感到紧张。
“大概是1954年吧,听说武汉陈光软禁的地方起火,陈光被烧死了。我们私下也议论,陈光的结局也太惨了,内心对林彪有看法的不少,至少感到林彪绝不仅仅是个军事家,也是会搞政治的。当然,由于林彪战功赫赫,对于他会整人这一点确实被掩盖了。加上他60年代后大力提倡学习毛主席著作,大家对他更多了一分信任,就把陈光的事情淡忘了。”
我当时就问父亲,陈光这么大战功受冤屈为什么不给他平反,父亲说,这要毛主席老人家同意才能平反。直到十几年以后的1987年,粉碎四人帮已经十年了,我才从报纸上看到给陈光平反的消息,恢复了他的党籍。
我立刻把这一消息告诉了父亲,当时我们都住在工程兵司令员小楼上,父亲在二楼,我特意跑上去告诉他。父亲说:“我早就知道了,十几位老将军给陈云同志写信,要求重新审查陈光的案件,后来调查知道陈光被开除党籍是冤枉的。”那时父亲年近80,对于各种人事变迁乃至冤案看得太多了,就是他自己也在十年前受到审查,所以对于这些有点见怪不怪了。
林彪出事,父亲最关心的是毛主席
“9.13”事件以后,不少人在思考为什么会出现林彪事件,探讨“文化大革命”会怎么收场,毛主席会不会做一点自我批评。很多人都希望听听我的看法,其实他们无非就是想从我的口中知道父亲的看法。父亲身为中央委员,又是司令员,应该有来自高层的信息。
我问父亲:“林彪的历史主席应该了解。一下子把他捧这么高,‘文化大革命’又这么乱,主席是不是也有责任?”父亲非常肯定地说:“主席的出发点是好的,他晚年发生了赫鲁晓夫把斯大林焚尸扬灰这种事,而赫鲁晓夫在斯大林生前非常效忠斯大林,还称斯大林是我们的父亲,这件事的确引起了毛主席的高度警惕。
毛主席已经70多岁了,他也要考虑他百年之后中国会不会有人搞修正主义,会不会再有一小撮人打着共产党的旗号压迫大多数人民,他要注视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各国反动派会不会孤立并且侵略中国,而党内暗藏的修正主义是最危险的,一旦他们与帝修反里应外合,中国不可避免地要改变颜色。”
我说:“主席当年不用林彪当副统帅不是更好吗,可以少受很多损失。”父亲斩钉截铁回答:“主席是高瞻远瞩的,虽然林彪蒙蔽了毛主席,但不正是主席才识破了他们并采取了断然措施吗?毛主席就是这么伟大,从井冈山时代我就感到中国革命离不开他。”
父亲那时对林彪事件最强烈的反应是:“林彪让主席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
父亲说过,林彪不是一贯整人,曾经救过自己
我们很早就知道,林彪有失眠的毛病,他对父亲说过,形势严峻,敌强我弱,还要打胜仗,怎么办?歼敌一万自伤八千不行,只有最大限度地动脑子,把可能的伤亡减低到最小。长期以来,他用脑过度,神经衰弱,开始失眠。尤其是在平型关战役中,林彪率领的115师打了大胜仗,那是共产党军队最大的胜仗,鼓舞了全国人民抗日的决心。林彪也很高兴,恰好那次战役缴获了一匹好马,林彪爱不释手,经常骑上飞奔,也算激烈战斗后的放松和休息。
有一天下大雾,林彪又要骑马飞奔,警卫员劝阻也没有用,林彪骑马跑进了阎锡山的防区。林彪的马与众不同,他的呢军装也很显眼,被阎锡山部队的一个士兵打了一枪从前胸穿过。林彪从马上摔下来,后来知道是误伤,闹得阎锡山亲自带了医官过来给他治病,并表示要枪毙开枪的士兵。林彪说那个士兵也不是故意的,保住了那个士兵的脑袋。
林彪受伤后中央很多领导都表示慰问,蒋介石也去了慰问电,林彪到延安后,连毛主席都骑马30里亲自看望他,一再叮嘱他好好养病。虽然后来林彪可以重上前线,但是我们都感到这个伤也伤了他的元气,后来他害怕见阳光和水,高度神经衰弱,整晚睡不着觉是家常便饭。一些军队高级干部曾偷偷议论,“林总伤了精气神,精力大不如前了,这一枪也太可恨了。”
解放后,虽然医疗条件好多了,可是也无法根治这个怪病,从解放到“文革”,林彪很少露面,完全是一个病人的状态。
上世纪60年代初,林彪抱病去西北视察,让父亲陪同前往。父亲和林彪一起吃饭,发现他很爱吃糯米。父亲问:“林总,我发现你总是离不开糯米。”林彪有气无力地说:“糯米可以养胃,我的胃不好。”父亲一路上发现,林彪的身边不离医书,经常翻阅,原来林彪总是自己给自己诊断。
后来“文革”时,林彪当了副统帅和法定接班人,父亲总是想,副统帅的身体状况我可知道,有朝一日让他领导国家,也会心有余力不足。
父亲说,林彪这个人不爱交朋友,即使对待黄永胜、吴法宪、李作鹏、邱会作也只是政治上的利用,没有什么亲情。虽然父亲很早就认识林彪,甚至林彪担任115师师长时,父亲还担任过他的参谋长,但是,解放后林彪从来没有找过父亲叙旧谈心,在军队会议上彼此偶尔相见也没有交流。阴冷的性格和病夫的痛苦,造就了一个并非正常人的林彪。
其实,林彪并不是一贯整人的,如果不是他政治上和地位上的对手,他并不主动出击。
上世纪60年代初期,我的大哥陈华刚上大学,由于儿时他接触过苏联专家,又喜欢苏联歌曲,这给他留下的苏联情结很深厚。他梦想俄罗斯广袤的土地,向往那里的风土人情,希望能到苏联的大学求学。少不更事的大哥在假期坐火车到满洲里,打听如何能够去苏联。
那时候中苏关系已经恶化,加上大哥是军事院校的学生,一身军装很惹人注意,他被当地公安机关拘留,并被送回北京。当时正是大搞阶级斗争的时期,父亲在军队受到极大的质疑,总参“抓住”这件事情不放,不仅父亲不断被批判,而且让父亲承认是儿子为他出逃。
父亲感到很冤枉,他说自己跟了毛主席几十年,怎么可能背叛毛主席。但是父亲不论如何解释,如何检查,就是过不了关。事情闹到主持军委工作的林彪那里,林彪下了指示,对父亲要“狠狠地批评,狠狠地信任,狠狠地使用”,这件事总算有了定论。因此,父亲对林彪还是心存感激的,认为他在这件事情上还是实事求是的,而且让父亲在政治上度过了一关。
“文革”中,副统帅神秘地接见过父亲
父亲后来告诉我们,“文革”后的1967年,林彪破天荒地“召见”过父亲一次,就是在北京西城区前毛家湾1号他的住地。
林彪这个人向来说话简练,也没有家常里短的客套与上下级的亲情,总是开门见山,那天,林彪先说了几句当年流行的客套话,比如工程兵的运动是否按照毛主席对军队的指示进行的,等等。很快把话题转到他所需要了解的方面,先问父亲北线设防任务,又详细询问了各个军区乃至一些要塞的工程建设。
父亲后来回忆,这样的询问方式是部队纪律所不允许的。如果军委领导要了解这些情况,应该有个程序和记录,至少不应该是一对一的询问和了解。但是林彪当时如日中天,拒绝林彪的谈话内容也是不现实的。父亲尽量问一答一。
林彪在谈话结束时,用他那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盯住父亲说:“我们谈话的内容要保密,不要对杨成武讲,他是搞政治工作的,不懂得军事工程。”父亲以非常恭敬的态度回答:“我会按林副主席的指示去办。”
父亲离开林彪住地后惴惴不安,据他的秘书回忆,他一个晚上没有入睡,就是感到左右为难。虽然毛主席亲自把林彪列为接班人,可是父亲感到,这样的谈话实在有悖于部队严明的纪律。父亲从林彪的口吻中知道他对杨成武很不信任(果然,几个月以后他下令逮捕了所谓“杨成武、余立金、傅崇碧反党集团”),对杨成武用代总长的名义发表在全国各报的“大树特树毛主席的绝对权威”很不满意,后来,给杨成武安的一个大罪名是所谓“借大树特树毛主席的绝对权威之名,大树(杨)自己的权威”。
父亲冥思苦索,用了一个比较曲折的办法向总参打了报告,当然,前提是尊重“林副主席”,用“落实林副主席对工程兵的关心和指示”做了变相的汇报,也对当时担任代总参谋长的杨成武口头讲了这件事。尤其父亲借着林彪询问过的北边军事工程中的一些问题,请教了他的老上级刘伯承元帅,并向军队的元老刘伯承、叶剑英、聂荣臻做了汇报。
父亲说,那时候刘伯承已经双目失明,但刘帅摸着凹凸不平的地图说:“我们对苏联的防御,地形对我们不利,北边平原太多,不能用长蛇式的防守,要用集团式的重点防守,要军民联防。”父亲感到刘帅病重,依然这样关心国防,而且思路这样清晰,令他颇为感动。
几年以后,林彪出了事,父亲才在闲聊中和我谈起这件事情,他还不无庆幸地说:“我幸亏没有隐瞒这件事情,否则会辜负了毛主席对我的信任。主席会批评我:陈士榘啊,在井冈山咱们就是一个山头的,不要和林彪搞在一起呀。”
“他怎么比得过毛主席呢?简直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父亲在1968年2月10日又见到了林彪,那天毛主席在首都体育馆接见装甲兵、工程兵、炮兵、铁道兵、通信兵、防化兵六个兵种的解放军高等军事学院、解放军政治学院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这几个兵种的首长也有缘见到他们崇拜的毛主席。记得那天体育馆里欢呼声、掌声、激动的哭泣声震耳欲聋。父亲说,好多年轻的战士踩在座椅上狂呼乱跳。后来,几千个座位都要修理。
当时,林彪挥动着语录紧紧跟随毛主席,毛主席走到工程兵的位置时,父亲正在前面。这个时候,父亲是不能主动伸手的,但是毛主席见到父亲,两只眼睛发出了一种久别重逢的光芒。毛主席伸出他那巨大的手,领着父亲向前走了几步,父亲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但是对毛主席的极度崇敬,使父亲感到拘谨,他不知说什么好,许多摄影记者抢下了这个镜头。由于林彪距离毛主席很近,所以不少照片都是父亲站在毛主席和林彪中间。
在“9.13事件”后,父亲看着这张照片感到很别扭。他最气不过的是林彪损害了毛主席的威信和身体。父亲看到毛泽东接见外宾时似乎一下变老十几年的身躯,很是心痛。
在那个特殊年代,与林彪合影也容易引火烧身,父亲一剪刀剪掉了他右侧的林彪,只剩下毛主席和我的父亲。父亲到了生命的最后几年曾经跟我说过:“当初不应该剪掉林彪,因为那是一个事实,是那个年代的一个真实记录,也是留给后人的历史。”
到了1971年,父亲还经历了一次“险情”。那一年春天,父亲带着工程兵各部门的负责人到北戴河开会,那是经过毛主席批准的,工程兵在北戴河研究工作的会议。当时备战的气氛很浓,这也是给相当疲倦的工程兵一个休整的机会。
工程兵将领在北戴河的待遇很高,伙食丰盛,每餐都备有茅台酒。开了5个月会,大家得知“林副主席”也在北戴河,有人提议既然“副统帅”在很近的地方,应该去探望一下“副统帅”。大家也知道父亲在井冈山时期就认识林彪,而且父亲几次陪同林彪外出视察,更应该去看望一下林副统帅。
但是,父亲是一个很有政治经验的人,他宁可冒着得罪林彪的风险,也没有搞这种私人性质的拜访。因为1971年9月的北戴河太敏感了!
父亲后来多次对我说,林彪的事情和他这个人很复杂,不能全盘否定,尤其战争年代的卓越战功更无法磨灭。如果他不是对更高权力的虎视眈眈和对老战友的无情无义,他怎么会在飞机上活活烧死,那一刻他自己该是多么痛苦!
记得他在林彪出事后不久说:“林彪是个聪明人,从表面吹捧主席到谋害主席。但他也不想想,他在毛主席面前还要耍聪明,他怎么比得过毛主席呢﹖简直就不是一个级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