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王和屈原的故事 屈原(屈原与楚怀王的爱情故事)文 / 风雨如晦
一连下了两个月的雨,柴禾都受了潮,屈原连换了两块火石都没点着火。没办法,只好从袍子的破缝里薅出来几团棉絮做引火之物。啪啪啪,又打了十几下。火石相撞的声音在静夜里听着有些刺耳,四处飞溅的火星儿划出一道道亮光,像是夏夜湖边飞来飞去的萤火虫,把黑暗霎时割开好几片。
屈原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不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而这时火星儿已经引燃了棉絮,发出“咝咝”的灼烧声。
屈原忙团了一把白茅对上去。扑地冒出一阵烟,一粒蚕豆大小的火苗先是跳跃了两下,然后腾地爆开,逐渐烧着了。等把木柴也引燃后,四周就亮堂起来,也暖和多了。屈原往火堆前凑了凑,感受着火的烘烤带来的温暖,寒意渐渐地被驱散了。
真不知是怎么回事,今年还未入冬就已是这样的冷。屈原的记忆里楚国一直是气候宜人,从未像今年似的,感觉从头顶到脚底像是被寒气掏空了,简直让人受不了。
再加上连日的阴雨天气,田里的庄稼叶子上都结了一层冰棱,放眼四野白茫茫的一片,这个时候本该是晚季稻的收割期,可如今,差不多都要烂掉在田里了。前几天还有向屈原哭告到农人,说是上面的催租文告雪片一样下来,可农人没有粮食,拿什么应对呢!
外面回来的人说秦国的军队都快打到郢都了,楚国的军队正准备做最后的决战,这个时候当然急需粮草,可是面对着这样的天气,任是谁都一筹莫展。 上天难道不再眷顾楚国了么!
屈原感到心里隐隐作痛,前方的战事接连失利,国内又遭此天灾。听说因为水患和寒潮,有的地方死掉了几千人!这都是谁的错?屈原紧盯着熊熊燃烧的火苗,摇曳的火光把他的脸映得红红的,他老了,胡须大半都已经变白,也瘦多了,去岁才做的棉袍今年就有些撑不起来。
二十七年了,先是在人迹稀少的汉北,如今在这更荒远的江南,他餐风饮露,在自然的凌虐与愁苦的威逼下日夜思念着郢都,思念着王上。
叫他如何不瘦,如何不老!形体的憔悴犹可置之度外,然而心灵呢!那种几近煎熬的思念带来的痛苦几乎要将屈原折磨得疯掉,他之所以没有崩溃,就是他想着将来终究有一天是要回去的。虽然时间愈久,失落愈深,回郢都见王上的念头却愈加强烈。
正是这个念头成了支撑他在无助与绝望中苦挨时日的唯一冀求。——可他真的能回去么? 屈原阖上眼,将一切光亮瞬间封堵住意识之外,只余耳朵听得见木柴烧着时“哔哔剥剥”的开裂声。
屈原很享受这样的时光,燃烧的声响在他听来像是音乐那样的动听。他可是好久没听过音乐了!这个地方怎么可能有音乐呢,如果不是风吹树梢的呜呜声,这里的夜是就像死了一般静寂。
然而屈原真的听到了音乐声。那低喑回荡的不是埙吹响的声音么!那叮当和鸣的不是钟磬么!还有那清越的箜篌,舒缓的排箫,一齐响了起来。这是在哪?像是置身于王上的宫廷里。是的,是在宫廷里,这座宫殿不是为了王上继承王位由屈原专门建造的吗!
那雕花的陛石,高大的庭柱,涂了椒泥的壁板,还有凌云飞跨的檐顶,都是屈原亲自设计的,也只有他才能将宫殿造的这样气派!此时的大殿上可真是热闹啊,认识的人全都在这儿。令尹子椒,上官大夫靳尚,大将军唐昧,还有各国来的使节,他们——他们怎么都在啊!
还有王上,他怎么一点都不见老?还是那样的英姿勃发,正端坐在王位上朝着自己笑呢!大殿上音乐声与笑嚷声混在一起,听不清都在说什么。
只见大家的嘴一张一合的,像是在冲着自己祝酒呢!好不容易有一句话灌到了耳朵里:“祝贺屈大人荣升左徒之位!”“左徒”?可不是么,屈原想起来了,这正是自己当上左徒时的庆祝晚宴!不错,的确是在王上的宫里举行的。
那天屈原好高兴,镶着绿玉的犀角杯一刻不曾离手,一杯接一杯地饮酒,不知道喝了多少。反正是天在转,地也在晃,殿里的一切都跟着摇摆,人的脸变成模糊的一片,分不清谁是谁了!要不是王上扶住他,他几乎要摔倒了。
王上喝的也不少,眼睛乜斜着,头上的旒冕都快要歪下来了。屈原伸手帮他扶正。王上拉着他的手臂:“屈爱卿,来来,与寡人同饮此杯……!”屈爱卿?呵呵,从王上的嘴里说出来有些陌生,但是挺有意思,没人的时候他可是叫我“原”的啊。
“原!原!”屈原喃喃地叫着。二十七年了,没有人再这样叫过,除了王上,还能有谁这样喊自己呢! “原!原!”这几乎陌生得不像是自己的名字了,“原!原!”怎么像是真的有人在喊自己?不可能的,在与边野之民相处的日子,人们只是喊他“三闾大夫”。
会是王上吗?可王上就在自己跟前,喊叫声却又离的这样远!是你吗?王上,为什么喊我的声音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然而喊声一次比一次接近了,像是在耳畔了,真是你王上,“王上,王上!
”屈原的身体痉挛着,他知道那是王上在喊他,他听出来了。“王上,王上”,屈原大声回应着,眼前的景象一瞬间消失了,音乐,臣僚,王上,全都不见了,像是沉入了一个巨大的黑窟窿里,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屈原感到一阵慑人的恐惧正从四面八方紧逼过来,压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心跳的很快,几乎要跳出胸腔来,“王上——”屈原狂叫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 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燃尽了,只剩下一堆红红的木炭,犹自散发着热气。
屈原将棉袍裹紧一些,让袍子与皮肤之间没有一点空隙,可还是有些冷,后脊背冰凉冰凉的,像是靠在冰柱上。屈原感到腰上有什么东西咯的难受,探手摸去,掏出两块儿断开的玉玦,这是王上当年送给屈原的,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王上还是太子,屈原也是风华正茂的少年,当时可真年轻啊。还是太子的王上将玉玦分成两半,一个挂到自己脖子上,另一半交给屈原,屈原从那时起可就了解王上的心了。
半块儿玉玦始终挂在屈原的腰上,无论是上朝还是出使,即使是在被王上流放到边城时,也没有离身。屈原时常握着这半块儿玉玦,心里仇恨着在王上面前谗间自己的那帮小人,可王上,您自己就没有一点决断吗!
您怎么能轻易地相信他们的话呢!他们可都是安着害您的心呢!头一次的谗言疏远了屈原,二一次就让您陷身秦国了啊! 到底王上还是醒悟过来了,差人偷偷的将另半块儿玉玦带给屈原,让他回郢都见那些勋贵,谋划营救王上的行动。
您终于明白了屈原才是您最值得信任的人。屈原去了,可是那些勋贵们,平日里一个个满口的忠君爱国,可一旦要他们做出牺牲,那比登天还难,看他们跟木雕泥塑一样闷不吭声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了。
王上最疼爱的太子熊横呢,被拥立为王上,小儿子子兰做了令尹。他们还记得他们的父亲在秦国受苦吗?他们才不在乎呢,要是把父亲营救回来,到底谁当王上呢!王上啊王上,您看您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啊!
满朝上下都在逢迎新君,还有谁惦念您呢!我拿着玉玦找他们请愿,竟被他们轰出了郢都。当时是多狼狈啊,芰荷与芙蓉做的衣衫被扯得粉碎,峨冠与大带也被剥去了,光着脚踩在泥水里,他们骂我是疯子,朝我扔石块儿!
令尹子兰还说如果我不走就把我抓起来。哎,哎,听听这叫什么话! 屈原把两块儿玉玦贴在胸前,捂得紧紧的,像是生怕一松手玉玦就会飞走。
十八年来,屈原不知有多少次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自从王上客死秦国,这便是屈原思念王上的最直接的方式。那半块儿玉玦王上佩了很多年,如同王上的影子一样,上面有王上的气息,每次贴近时都让屈原感到很踏实,就像王上在身边一样。
“王上,您没有真正的离去,是吧?”屈原默念着。您结实的身体,爽朗的笑声,真的都化为尘土了么?化为尘土,可能吗?当人们赶过来告诉他时,他是怎么也不肯信的呀,那样威风八面的王上,竟然悄无声息地在秦国死掉?可是,接着楚王宫廷发布的国丧文告证实了消息的千真万确——王上真的永远也回不来了。
当然,最终王上还是回来了,但那只是他的身体,他的灵魂依然游荡在异国的土地上得不到奉祀。灵柩回郢都时屈原没有去看,去看什么?看王上死去的面容吗?没有了坚毅的眼神,空有一双眼睛有什么用!
没有了呼吸的鼻子,不能说话的嘴,没有温度的身体,不就是一具空壳吗?屈原不要看这样的空壳。王上的音容笑貌都在屈原心里记着呢。
在那个地方,王上仍是活得好好的。只要我不死,王上就不会死!这就是屈原的主意。何况楚国还在呢,这是王上的楚国。王上活在屈原的心里,屈原活在王上留下的楚国里,这是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共同承守的世界。能够永远这样陪着王上,不也是很好吗!
可如今这样的世界也难保了。昨天黄昏时一群路过的难民说秦国大将白起已经攻破郢都,楚国败亡了!天哪,偌大的楚国,方圆五千里,带甲数百万呀,唐昧死后就没有一个能打的将军吗?四个月就将王上的楚国葬送掉了,王上的楚国啊!
屈原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想要哭出来,可怎么使劲眼泪都出不来,他已经没有眼泪了,他的泪水早在十八年前王上死去时就流干了。
他只能做着哭泣的动作,在心里化作潮湿一片。楚国没了,屈原能去哪儿呢! 天怕是要亮了吧,早已灭透的灰堆能看清了,四周墙上的壁画也能看清了,门外射进的光线一点一点强起来,圣坛上神女的塑像也清楚可辨了。
十八年了,屈原一直住在这里。自从第一眼看到这座神女祠屈原就认定了要住在这里。他感觉神女跟自己可真像啊,都是独处在荒凉的沅湘之间,苦苦遥望着远方,守候来自牵挂的那个人的消息。
既然这样,两个孤独的人何不结个伴呢!这一守就是十八年,希望的消息都没有来。“我等不了啦!”屈原想着,费力地站起身,腿冻得几乎伸不直了。神女的塑像早已朽坏,半边身子都颓掉了。神女呀神女,你还要继续等下去吗?你都等了几百年啦。
我是不能陪你一起了,以后你要一个人守望了,但愿你不会感到寂寞吧!屈原向神女最后看了一眼,慢慢走了出去。 天的确已经大亮了,虽然没有太阳,但雨总算停了。
田间已经有农人三三两两地聚集,像是谈论着庄稼的受灾情况。看见屈原走过来,都聚拢了过来,“三闾大夫,您还好吧?”“三闾大夫,您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啊!”“三闾大夫,听说秦国人占领了郢都,王上投降了,是真的吗?”“三闾大夫,楚国亡了,欠下的租子还要交吗?”“三闾大夫——,三闾大夫——,哎——!
”屈原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要对他们说什么好。他想说的不是他们想听的,他们想听的也不是他想说的,那就只好什么都不说。
那帮农人见屈原失魂落魄地走过去,问了好多句话也不言语,一个个摇了摇头,又去谈论庄稼了。 屈原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走吧,路总有到头的时候!确实是这样,不知走了多远,路被一条江水隔断了。这是汨罗江,屈原认得这里,以前他经常来这里采摘江离和宿莽做香料。有时候累了就在长满兰草的江边高地上小憩,闻着植物散发的芳香,数天上飞过的雁群。
今天信步来到这里,应该是天意吧。“这里确实不错”,屈原感到很满意。虽然现在没有青青的草和鲜艳的花,但江水比以前更宽阔,也仿佛更清澈了,简直像是一条蓝色的匹练。 屈原站在江边,看着江水打着漩儿缓缓地流动,沉沉的水面像是有着包蕴一切的力量。
忽而产生的小小的漩涡像是从幽深的水底冒出来的人脸,一现然后又沉下去。屈原看到了好多的脸,认识的,不认识的。
他还看到了王上的脸,王上也在这里!屈原好像听到了王上在呼唤他,“原!原!”声音很沉闷,是从江底传出的。“我听见了,我听见你了,王上!”屈原在心里急促地应声。他举起手,将一直攥着的玉玦放入口中,使劲吞了下去。
玉玦滑过食道,感觉凉凉的,然后胃里猛地一坠,玉玦已经在自己身体里了。“永远也不分开了,”屈原像是完成了一桩心愿似的,欣慰地笑了。他的一只脚迈进水里,接着另一只也进来了。
他一步步朝江中走去,水漫过了膝盖,漫过了腰,然后漫过了脖子。身上的棉袍浸了水,变得很重,在水里屈原感觉不到重,只是觉得有一股力量在把他往江水深处拉。屈原很顺从地随着这股力量,他知道这力量要带他去见王上。
在很深的水下,王上在那里等着他。那里才是最后的归宿,没有人能打扰他们。屈原有些迫切地要去那里。水已经到了鼻尖,屈原没有一丝犹豫,猛地往前跨了一大步,水漫过头顶时,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天空仍旧是灰色的。当最后的一线亮光消失了,整个世界变得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