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王蓉：唱了1000遍《我不是黄蓉》还是向往一场演唱会
两个月之前，王蓉出了一支单曲《红烧肉》，由她一个人填词谱曲编曲。这首歌延续了她之前的神曲路线，有着欲罢不能的旋律和简单洗脑的歌词：“馒头/嗷/臭臭/嗷/毛球儿/汪/汪汪/别动我的红烧肉”。此歌和当年大红大紫的神曲《小鸡小鸡》一样，王蓉在MV里浓妆艳抹，只是“鸡鸣”换成了“狗叫”，伴舞从“小鸡”造型变成了“小狗”造型。
作品传递的王蓉是一个极其张扬的先锋人物，可是面前的王蓉随意扎着头发，穿着黄色T恤和九分牛仔裤，脸上的妆容相当清淡，告诉记者她可以在工作室里宅一个月，因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她可以和她的边境牧羊犬Lucas以及八只猫咪生活在一起。生活里的她看上去和她那些惊世骇俗的MV里大浓妆的女主角毫无关系。
在二十年的演艺生涯里，王蓉经历过大红，也经历过下坠。
她因为《我不是黄蓉》一炮而红，名字曾经出现在2006年福布斯名人榜上，630万的收入比当年刘亦菲和黄晓明都要高，是2005年超级女声亚军周笔畅的3倍。等到她再次出现在大众视野，当年拿着吉他安静唱歌的创作歌手已经变成了唱《好乐day》《坏姐姐》《小鸡小鸡》的神曲专业户，伴随她的是毁誉参半的不同声音。她怎么理解神曲，她打算把神曲当做一辈子的饭碗吗，在王蓉的工作室里，她向橘子娱乐记者敞亮地讲述自己的心路历程。
“制造一首神曲难于上青天”
《好乐Day》《坏姐姐》以后，王蓉开始往着神曲的方向一路狂奔，2014年《小鸡小鸡》让她重回事业巅峰，这是一首歌词内容只有“小鸡、母鸡、公鸡/咕咕day”六个字的神曲，和上一个巅峰《我不是黄蓉》相隔十年。
在这以后，她的工作开始密集起来，保持一年两首大神曲的频率，四年12首歌基本都是在工作室鼓捣完成的，并且经常出现王蓉包办词、曲、唱加编舞和MV导演的局面。
在很多人看来，神曲创作没有门槛，只要有欲罢不能的洗脑旋律和洗脑歌词就大功告成。王蓉的市场总监程小伦并不认同，反驳这种想法最有力的数据是，彩铃时代一年有一百万首新歌曲，现在的创作门槛更低，一年新歌产量肯定过百万，但是能称之为神曲的只有一两首，“你证明你牛的方式就是一百万首歌里火了你的一首歌。”
王蓉认为自己可以在一个月里完成一张是首歌曲的民谣专辑，但是不一定可以打造出一首神曲：一个是为了找到人群的最大公约数，一个是纯碎的自我表达。“神曲之所以成为神曲，那个点可遇不可求，所有人的智慧和力量要凝聚在一首歌里表现出来。专辑更多的是个人的自我表达。”她创作神曲的状态通常是“把十首歌的力量和精力都凝聚在一首歌上爆发。”
神曲究竟要怎么创作才可以到达人群的最大公约数——
王蓉的音乐制作人老猫一手打造了神曲天后，他摸索出了一套神曲创作手法，创作出过多首超级神曲，例如《伤不起》《走天涯》。老猫说，首先一首歌必须不看歌词就可以听懂，他们会举办私底下的听歌会，如果歌词内容需要具备文化门槛，这个歌就没有必要拿出来了。接着谱曲上化繁为简，原则是去专业化和技巧化，“我用七和弦、九和弦，用复杂和声、用转调、用副旋律，这些技巧都是把观众推向远方。”
他还坦承歌词的写作要遵循强制记忆法，必须让对方在第一时间记住你，五个字说明白一件事的难度，远远大于十句话说明白一件事，这个时代没有观众愿意给你说十句话的机会。他举了《伤不起》和《老司机带带我》两个“秒记”例子，“你现在让一个人绝对多喜欢一首歌不一定，不管他喜不喜欢，但是我说我这首歌只要有播出的机会，听到的人就会记住他，这就是强制记忆。”
老猫和方文山是结交多年的好友，他认为“背歌词都得先背一个月”的中国风歌曲和“不看歌词就能听懂”的神曲异曲同工，“方文山把所有的古籍、古书、典故、诗词都记下来，才能用一两句话提炼。”两者一样难以上青天。
“音乐不应该被划分为三六九等”
成为神曲天后以后，王蓉一方面获得了人们的关注，还有市场的认可和可观的收益，但是同时，她的口碑一落千丈，药不能停、哗众取宠之类的攻击也接踵而至。
为什么会主动成为神曲专业户，王蓉说了两个原因：一是为了在最困窘的时候保住饭碗，二是不想再做不痛不痒不来劲的音乐。
在《我不是黄蓉》的巅峰期，她没有考虑过未来的职业方向，2007年以后《加倍》《要抱抱》出炉，即使她认为自己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但是它们成为了自嗨型的作品：“圈里的人都知道，媒体人也算支持，音乐DJ互相捧场，从艺术角度是得到充分认可的。”但是没有市场的肯定就没有饭碗。“如果你不变化，这会是一条死路。”继续走下坡路还是另辟蹊径，这个答案很明显，“后来我学会了听别人的劝，吃饱饭嘛。”
更加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在与经纪公司合约期满后出走的两年里，网络歌曲几乎侵占了所有的音乐榜单，庞龙的《两只蝴蝶》、慕容晓晓的《爱情买卖》、凤凰传奇的《月亮之上》《最炫民族风》红遍大江南北，这些神曲歌手赚得盆满钵满。而王蓉自己成立了公司，运营入不敷出，再志同道合的团队也需要金钱的支撑，神曲成为了最大的出路。
不仅是金钱问题，她也希望转变，“因为我不满足，我肯定要变化。”她不愿意把自己一直限制在拿着吉他安静唱歌的安全区里，“不痛不痒，就是不来劲，没有挑战”。她需要另外一种音乐形式完成自己爱玩爱跳爱热闹的心愿，完全表现自己，现在电音舞曲的神曲风格可以给她大展拳脚的天地。“我认为我在音乐形式上，从来没有真正重复过自己。”
很多人认为这是一个女歌手的自甘堕落，一开始她也会分析和研究反对的声音，但是后来摸索出了所有声音都会有的感悟，“多数的人都有从众心理，自己不适合也要跟着一起走，因为大家都认为这样最安全，这样风险最少，我的压力最小，但是你的成效也最小。”
于是她慢慢变得豁达了起来，“可能我失去了一些喜欢音乐性强的歌迷，但是我得到的是一个更广阔的天地，好像无所不能，没有我不能写、没有我不能看、没有我不能接触的人，没有我不能理解的事情。”
数据告诉我们，《小鸡小鸡》在当年的点击量突破十亿次，四年过去这个数字至少过百亿次。也是从这首歌开始，她拥有了很多海外粉丝，程小伦告诉橘子君，BBC、CNN、美联社、Times、澳洲和日本的主流媒体都因为这首歌主动联系他们采访。
王蓉感叹“那时候真的是，好像真的世界开花的感觉。”
程小伦以ABC播出的晨间新闻性节目《早安美国》为例，这档节目把《小鸡小鸡》和《江南style》《The Fox》相提并论，主持人把整首歌分析了一遍，哪一部分非常有意思，哪一部分莫名其妙，他们非常乐意接受这样的审阅，“我觉得人要想在艺术上有进步就应该接受各方的意见，但是这个意见必须是客观的。”
比起外国的风格多样化，王蓉预感到神曲会在国内面临漫天的质疑和批判，但是她坚持认为音乐不应该被划分为三六九等，只是大家的包容程度不一样而已：有的人比较较真，他认可接受的就是这么小范围的音乐类型；有的人更加宽泛，可以就像这个世界一样，包容万象。每个人的喜好与品味不同罢了，但这是非常正常的。
“如果具有大的包容度，这个音乐市场可以更加宽泛，我们作为音乐人必须有的职责是，不应该去触道德底线和政治底线，只要在这个范围之上，我认为没有不能写，没有拘束的形式。”
王蓉觉得神曲这个行业一定会越来越好，《小鸡小鸡》真正在中国发酵是在发行歌曲的一年以后，她在那一年上了五六个卫视的春晚。“我们的市场太大，需要有一个消化的过程，中国人传统文化就是这样，一开始大部分的人有抵触情绪，你得让他慢慢接受，接受了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她举了很多例子：今年大红的抖音里有很多人用小鸡再创作；朋友们给她发幼儿园的孩子们穿着小鸡的衣服跳小鸡舞的视频；《这就是街舞》用小鸡舞进行小组Bat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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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会告诉我们答案。”
“神曲之后 是更厉害的神曲”
有的人做音乐是为了自我表达，像一个艺术家；而做神曲的音乐人一切以用户需求为导向，像一个产品经理。
王蓉和老猫的用户不止是三四线城市的小镇青年，还有企业、电影、游戏这些商家。事实上，《小鸡小鸡》以后直到现在的《红烧肉》，王蓉所有歌曲都是神曲营销的商业模式，找上门的商家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制造神曲。
老猫解释，要“中国风”找周杰伦就行了，商家之所以找我们，就是要普及率、覆盖面和点击量。“现在他认为你OK，那你就用你的武功去给他打仗。”梦想和情怀都需要搁置到一边，没有钱就啥也干不了，“这个项目你没法拒绝，对方开出的是你无法拒绝的条件，你必须跟金主爸爸干，而且好好干。”
他们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打着神曲营销的概念和4A广告公司抢用户。
传统广告模式是叠加式的成本累积，广告播一秒要花一秒的钱，播十秒要花十秒的钱，你不花钱的时候广告就没得播出。但是神曲营销一次到位，“我们就大喊，我这个东西播一千万次播一亿次都是免费传播，必要的时候我敢承诺一亿次点击量，给你写到合同里。”你难以想象每听一次神曲就是一次接收广告宣传，但这就是“神曲营销”。
近期出炉的《吃鸡摇》《红烧肉》《啪啪S舞》《大不了AA》都是商家的宣传曲，商业的比重远远大于音乐本身，但是至少现在他们再也不用花钱，“不需要自己投资去做任何事情，这也算是在音乐圈的一个奇迹。”
老猫认为现在的所有努力都是在蓄积力量，目前极有可能是一个踏板，“你打仗打的是粮草弹药，打的是武器，打的是银子。”他们还不能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音乐，一切都是为了更上一层楼的神曲。
橘子君：“咱们铺了这么大的局，接下来要做什么？”
老猫：“我告诉你接下来特别简单，我们遇到了更强有力的企业商家，在我们神曲营销项目上会有巨大的投入。所以我们后面会有更大制作的超级神曲出来。”
橘子君：“那我可以理解为一切努力是为了做更厉害的神曲吗？”
老猫：“可以这么理解，我觉得应该是神曲的4.0版。”
梦想和情怀都需要暂时搁置到一边，一切都为了市场服务，什么产品都可以写进歌里植入，比起自我表达的创作，王蓉更像一个广告策划公司完成娱乐营销的命题作文。
“作品还是留住听众的致命武器”
除了不被主流音乐界认同，公众普遍会给神曲歌手打上没有音乐素养的标签化认知，但是王蓉对自己的水准非常自信，她可以唱《青藏高原》，也可以唱京韵大鼓，她在《叶问3》的主题曲里展示过戏曲唱腔，只是影响力远不如她的那些神曲。
更不可思议的是《我是歌手》在前几年邀请过这位神曲天后，比赛录制档期定在年底，而年底是艺人最忙的时候，找到她的时候，她的商演档期已经确定，无法挪出时间参加。
其实比起歌唱竞技，王蓉更加乐意参加创作竞技。她想象的画面是现场给一个命题创作，自己也许写词慢一点，但是曲子可以马上出来，创作是她人生最擅长的事情。她只花了两个小时写完了《红烧肉》，先写曲再填词，脑子的创意一边写一边蹦出来。“我会先根据我的段落和写歌的逻辑，先把段落摆好，什么地方用音乐来表现，什么时候用喊叫来表现，大概摆完了以后，再去填词。”
事实上，她在很多采访里强调自己有压箱底的非神曲作品，她要等到音乐市场正常再让它们见光，“等到什么时候版权人认为自己有一定的保障了，随时可以出。”
目前音乐市场缺乏版权意识，欧美音乐人在充足的版权尊重下创作音乐的时候，我们的音乐人可能还在举着维权的旗帜发出微弱的声音，“现在我们国家已经在管了，今年重点扶植支持版权，只是说国家太大了，没那么快能够彻底解决盗版问题，我们能够理解的。所以我们作为音乐人不能等着，就自己为音乐找出路，就这么简单。”音乐和商业接轨也是早晚的事，就像电影，动漫，游戏等领域。
“唱了1000遍《我不是黄蓉》还是向往一场个人演唱会”
从2004年到2018年，王蓉至少已经唱了1000遍《我不是黄蓉》，“两三天唱一遍差不多，那要密的时候，有时候一天唱两遍。”通常商演的主办方明确要求的演唱曲目还有《爸爸妈妈》和《小鸡小鸡》。在我们的专访结束四天以后，王蓉从北京飞到成都，出席企业订制明星见面会，在可以容纳1000人的表演场地唱了三首保留曲目，台下几乎所有观众都拿着手机对着她拍照，这样的场面已经发生了无数遍，一天转换一个地方演出的日子更是常态。
出道二十年，王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代表作依然是这三首，她承认只有《我不是黄蓉》和《爸爸妈妈》是叫好又叫座的好歌，而《小鸡小鸡》的意义更多是商业上的起死回生。
但是她现在面临的最严峻考验是神曲已经不是吃遍天下一招鲜的出路了。
社交网络上的内容爆炸、用户兴趣分化严重，都让内容产品的生命周期比以往变得更短。人们越来越衷情“快消”，例如现在，很少有人再有耐心看完3分钟的MV，“在15秒里必须听到你的华彩乐章，什么弦乐、钢琴、吉他都一边去，15秒必须把我弄嗨炸翻。”
追根究底，作品还是留住听众的致命武器。唱片时代衰落以后，很多音乐人半路掉队；神曲时代即将衰落，老猫认为王蓉未来的路只会越走越宽，“在未来两到三年里，她在音乐上的能力和创作上的能力一定会被认可，因为她压箱子底的好歌太多了。”
王蓉还有一个执念，出道20年，她没有办过真正意义上的演唱会，她向往自己可以做一场像MV一样精致的演唱会，一个人把控灯光、布景、服装、造型、舞蹈所有技术层面，“真正意义上的演唱会，我认为应该是可以出DVD的，有艺术价值和收藏价值。”
她还在等待着一个机会，这次不是出于商业目的，只是一场纯粹为了情怀和热爱的演唱会，“为了我的歌迷，能够真正呈现一个完整的，我在舞台上应该有的样子。”
也许那时候，她已经创造了自己的第三个巅峰，可以把那些压箱底的音乐作品拿出来晒晒太阳，但是谁知道是什么时候呢，她今年正好四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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