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他那么久,不知道他病得那么重
这几天豆瓣在狂迷一个60后老男人,还封号:
#仙系#。
网友们不仅不说他油腻,反而送给他各种大词“通灵”、“升仙”。
他是金·凯瑞。
因为一部新片:
《金·凯瑞和安迪·考夫曼:超越伟大》
Jim & Andy: The Great Beyond
豆瓣 8.7,是网飞年末新手笔。
也是迟来了18年的老记忆。
《超越伟大》,是1999年电影《月亮上的男人》的幕后纪录片。
《月亮》是一部传记故事片,原型人物叫安迪·考夫曼(1949~1984年)。
(唏嘘啊,还是大学时,Sir就写过它的影评,因为好感动。)
安迪你肯定不熟,但他是当年美国人公认不世出的喜剧天才。
但凡“天才”,总有些东西是令人费解的。
电视节目主持人讲:
“安迪·考夫曼似乎并不想让观众笑,只想让观众困惑。”
你看哈,出演成名作《出租汽车》时,他跟ABC非要闹一个整人的创意:
人为插入长达10秒的故障画面……这可是全国直播啊!
可这很有趣,这是恶作剧
还有,他常年身披三个表演小马甲:
安迪·考夫曼、赌城歌舞大拿托尼·克里夫、打着优雅英伦腔的“外国人”,简直精神分裂。
相比取悦,他更喜欢调戏观众。
甚至调戏到死……
1984年,安迪真的病死了,好些美国人都表示:
哦耶,ok,all right……这是一个新梗,没错吧?
来源:IMDb
堪称“狼来了”喜剧版。
安迪本人,对于成为了“狼来了”那个孩子,十分满意:
人们看见我会说,“安迪·考夫曼那家伙太搞笑了。”但我不是来被他们玩的,我是来玩他们的。
《月亮上的人》回顾了安迪从籍籍无名到大红大黑,再到病死的故事。
短短35年人生,除了金·凯瑞,没人能演。
你肯定熟金·凯瑞,“美国周星驰”嘛……他的身体和五官,能扮各种夸张变形,出了名的“橡皮人”。
但即使他那么强悍,对于演安迪这位大牛,心里也是没底的。
然后,还闹出了一些幺蛾子鬼故事——
开拍前一晚,他坐在马里布海滩,正在为怎么演伤脑筋。
就在此时!
死鬼安迪居然出现了……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坐下,我自己拍我自己的电影!
接下来的事情……就超出了我的控制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金·凯瑞神乎其神地说:
那一刻,30只海豚一齐跃出海面……“那就是所谓的心电感应吧。”
好吧,附体正式开始。
电影刚开拍,金·凯瑞就穿着安迪在《出租汽车》的经典工装出现,坚持说自己就是安迪本人。
导演:你现在从安迪进入的时候开始
金:你是说我,我进入的时候
导演:你在这个电影里就是安迪
金:我知道,但你说得好像我不站在这里——
好像我是别人似的
看热闹的保罗·吉亚玛提(后来的金球奖影帝)表情说明一切
是金在故弄玄虚?但人家就是有这个资本。
此前,他去安迪故居住了9个月,入手了安迪的一面康茄鼓,还沾着这位已故大师的血迹。
安迪真正的家人来探班时,他们很自然地抱在一起叙旧,像几十年老相识。
光看他挑来试镜的一段戏,就能明白他对安迪喜剧表演的理解之深——
这是安迪生前最精彩的表演片段之一:在一首欢快的歌里,他只会选一两句对口型唱出来,其余时候,和台下的观众大眼瞪小眼。
猜。
你猜不到哪一句他会唱。
所以每一次作势要唱,都是惊喜;每一次收手作罢,都叫人笑成一片。
猜不到,就是安迪真正天才之处。
不仅安迪一个,金·凯瑞连安迪的那些马甲,都混熟了。
托尼·克里夫,安迪自己设计出的死对头——一个过气大拿,样衰嘴贱。
那片场的金·凯瑞呢?
纸袋套头、浑身臭汗,走过来人人想打。
金·凯瑞的私人司机说,“经常,他一起床就是托尼。”
Sir之前写过,三届奥斯卡影帝丹尼尔·戴·刘易斯,也这么入戏。
拍《林肯》期间,在剧组谁也不可以叫刘易斯的名字,得喊“林肯先生”或“总统先生”,导演斯皮尔伯格的通信录上,他的标注都是,“林肯先生”。
金·凯瑞也差不多。
他不是在演戏,而是在演活每一个安迪的生命细节——
可以说,他浑身都沾满了病态的安迪细菌。
你看哈,这是安迪的病态眼神。
这是金·凯瑞,一样直愣愣。
那,这么抻着脖子,你还觉得是金·凯瑞吗?
……还是。
最恐怖的是,他连手肘摔东西的动作、轴距、拉伸度都改变了。
这哪里是演员,这哪里是人类……
你可能要问,好好一个喜剧明星,为什么安迪会有点病态?
因为他红过,又过气了……
公众捧过他,但他的恶作剧打破了现实和表演的界限,慢慢的,大家都不敢玩得和他一样大了。
一个把生活都过成了戏的人,别人是没资格陪他玩的。
因此,他怒了。
他感觉自己脱离社会主体。他有多愤怒,取决于他有多讨厌这种局外人的感觉、多想得到别人的关注。
因为孤立而愤怒,又因为愤怒而更孤立。
他简直不像一个人,而是一团乱糟糟的怒气,飘到哪里,周围的人都一脸不可描述。
连金·凯瑞演着演着,也快不被人接受了……
有一幕,金当众往观众身上泼水,羞辱别人。那人咬手指啜泣,他却立起身子说:
“再来一次!”
眼熟吗?
周星驰在《少林足球》也这么干过,让铁头功的黄一飞不住地往头上砸啤酒瓶,砸到道具组的人都看不下去,谎称“没瓶子了”。
与周星驰的完美主义情结不同,安迪要的是周围看客的真实反映——
是的,那也是他表演的一部分。
这是什么见鬼的行业啊:
它要求你抽干自己的灵魂、再榨干身边的人。
能成大事的,怎么都是些“混蛋”啊!
听听来探班的粉丝,心里有多矛盾吧——
那肯定不是金·凯瑞
如果是他,他就太棒了
我现在恨他,我恨他
我们最近很爱说“演员的诞生”。
却从未想过,一个真正伟大演员的诞生过程,有多残忍。
豆瓣网友的“升仙”二字,讲对了。
“升仙”是一种比喻,比喻不管不顾,却想无限接近某种表演的本质。
金·凯瑞也有一比:
生成珍珠的那颗沙粒是怎样的?
珍珠是你自己生成的性格
用这些去保护的那个想法
那个想法就是那颗沙粒
是的,金·凯瑞和安迪·考夫曼就是这种人,用无数粒磨人的粗粝沙子,想磨出一颗珍珠。
他们无暇顾及到,你们是不是介意那些讨厌的沙子。
这是天赋,也是诅咒。
安迪和金,成长中都有着各自的诅咒:
安迪小时候很瘦弱,成为不了父亲期待的那种,扔橄榄球的壮小孩。
于是,他整天待在自己的小房间,对着墙做表演。梦想着有一天,以另外的方式得到父亲的关注。
长大后的安迪,经常化身为另一个小号,“外国人”。
这个“外国人”,穿着父亲的西装登台,请求父亲爱他、关心他、接受他。
这粒沙,金·凯瑞完全了解。
我了解那个人,了解到不能再了解
因为他从小也有着演员的诅咒——
小时候,金·凯瑞70%的时间都花在客厅里,为家人们表演。
表演的并不是歌舞,唱念做打,而是一个找乐的开心果:
家里穷,爸妈压力大,为了让妈妈感觉好点,我会去模仿一只祈祷的螳螂,还故意撞到墙上,滚下楼梯,只为让她开心一点。
我睡觉也会穿着踢踏舞鞋,万一半夜要去逗父母开心呢?
身为家里的老四(最小的一个),金·凯瑞一开始就渴望得到父母的关注和喜爱。
“那会让我觉得我很特别。”(是的,几乎同步了童年孤独的周星驰)
长大后,金·凯瑞对爱的饥渴更甚。
他去家乡的电视台,表演模仿秀,简直卖力到脱力的程度。
我将要成为有千张面孔的人
那时的金·凯瑞每天琢磨,观众究竟想要什么?(此刻,又一次神同步了当年还在做主持人、整天琢磨演技的周星驰)
一天半夜,他突然从床上坐起:“对啊!他们想摆脱生活中的烦心事!”
那就演一个没有烦心事的人!
那天晚上他又去脱口秀,换词了:
晚上好,女士们先生们
你们今晚过得如何?那好吧
“那好吧”,这个没心没肺的梗,赢走了那晚最多的掌声。
金·凯瑞管那个没有烦心事的开心果,叫“海德(Hide)”。
那个真实的自己,叫“金”。
我身体里有一个分裂的人格,海德。每当在父母面前、成千上万的观众盯着我、麦克风递给我,金就走了,海德就出现了。只想让大家狂欢、让大家高兴的海德。
1994年,是“海德”最得意的一年。
《神探飞机头》《变相怪杰》《阿呆和阿瓜》“海德”三部曲,打破全球票房纪录。
《阿呆和阿瓜》
海德成功了。
但金·凯瑞回忆,“我当时感觉活在一个虚幻的世界。所有人都高喊我的名字,只有我知道,那不是我。”
但真的把世界还给金?可能又不如意了。
2004年,《暖暖内含光》,他第一次扮演了一个悲伤的男人。
也第一次票房折戟。(全美总票房3400万,是《阿呆》的四分之一)
也许所有伟大的喜剧演员,都是人生悲剧的孩子,都有一个分裂人格。
一个为自己活,但没人理。
一个为别人活,大家大笑着,却忽略了真的你。
万一他们发现我一文不值怎么办
我就完蛋了
大家适应了和王晶、李力持、谷德昭合作的屎尿屁版周星驰,而当《大话西游》出现时,我们第一时间嘘了它。
大家习惯了赵本山唱二人转,所以他在《一代宗师》一深沉地开口,我们都笑了。
大家习惯了罗宾·威廉姆斯那个暖面笑匠,后来他抑郁了。
也许世上本没有天生会搞笑的人?
我有幸饰演金·凯瑞这个角色,但那不再是我了
曾经我以为我在影响这个世界,后来却发现
是这个世界在影响我
还是说,当安迪和金·凯瑞,在向我们眼里揉进难受的沙子的时候,我们并没意识到,那也是他们取悦我们的一部分?
现实里,憨豆先生很严肃。
现实里,周星驰人缘差得要命,他也不爱笑,不是为了观众,他嘴根本不会张那么大。
现实里,陈佩斯私下很难搞,被央视封杀后还要曝光、要反咬一口回去。
现实里,当他们小心翼翼露出本相,我们是不是把这,也当成了一个不好笑的段子?
也许他们,只是想拍拍我们的肩膀:
——放松点啊,兄弟。那不是真的。
——什么不是真的?
——你眼里的我,那不是真的。
Sir会如此脑补,因为Sir特别喜欢《月亮上的人》,结尾的那首歌。
就在安迪的葬礼上,就在他连死都想给大家开个大玩笑……之后,他放了一段视频。视频里,他开心地随着这首《This Friendly World》起舞,他希望大家这次不要哭兮兮的。
能在他的灵堂前快乐地,忘忧地,翩翩起舞。
那一刻,他是安迪本人,与喜剧大师的合体。
上面是金·凯瑞的,也许你还想听听安迪的原版,注意那个跳来跳去,恶作剧脸的黄色表情包——
安迪只短短活了35年,他让你喜欢,让你讨厌,有时令人发指。
他也知道你讨厌他。
但他用生命的最后一点力,最后一次取悦你的时候,他终于敢露出他自己。
对身边人或大众来说,很多喜剧大师确实“混蛋”。
他们有的自私,伤害过身边人;有的狂妄,搞起恶作剧无休无止;
他们就像长僵了的熊孩子,跟不上成熟节拍的巨婴,从小到大,无论多用力表现,就是把握不好人与人的健康距离。
他以非常人的方式,得罪了成熟的我们。
也以非常人的方式,给了我们无数伟大瞬间。
他们真是有幸遇到了喜剧,否则在这世界,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面目,出现在你面前。
所以说到这地步,你会原谅他们吗?
因为没有他们,谁来戳破你无趣的生活呢?
那样的世界,真是死鬼一般的乏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