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京寂静中心 “向京:寂静中心”个展将于西班牙高玛吉画廊展出

身体是生命的载体,人类的一切实践都需要身体的在场。虽然在一段相当漫长的历史当中,身体一度被视为灵魂的对立面而遭到忽视和贬抑,因其生而有之的欲望、激情总是将人引向真理和道德的误区。但是,时至今日,身体已经引起了相当的重视。在某种程度上说,身体已经成为人类实践的重要对象,在社会、家庭、个体的各个层面,人们都在围绕着身体进行着一轮一轮永无止息的生产与干预。

自诞生之日起,人的身体就进入了一个不断被塑造的过程当中。医学塑造的是健康,体育塑造机体的速度与强度,时尚产业塑造的是身体美学,家庭与教育塑造的是举止与行为,各种类型的实践形式在身体之上展演着,身体在花样繁多的名义之下被保护、矫正、修饰的同时,也被打上了重重烙印。

身体成为一个被事件反复刻写的平面,从中我们可以阅读到关于个体的历史,窥视到个体的秘密,我们甚至可以在身体之上看到命运。王尔德曾说,唯有浅薄之人才不以外表取人。人的外表就是身体,藉由这一不断被权力蚀刻的表面,我们能猜到一个人的阶级属性、职业背景和教育程度,能看到他的个性、气质和个人趣味,也就是个体的差异性所在。

我们似乎不可能再想象一个原初的身体,一个皎洁的、没有一丝世俗沾染的身体。身体不再是纯生物性存在,不再仅仅是一个医学概念,也不再是私密性场所,而是一个彻底的文化场域,一个复杂、喧哗的表意系统,身体总是意有所指,总是在喋喋不休地诉说。

身体曾经是向京重要的创作命题。以身体为命题,就意味着要熟悉身体的地貌学,熟悉每一种面孔和肢体的来历。围绕着身体的创作必定是经验性的。在向京有关身体的作品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你的身体》。

2005年,在北京季节画廊为向京举办的个展《保持沉默》中,《你的身体》成为最受瞩目的作品,观众无不惊叹于“她”巨大的体量和巨细无遗的袒露。“她”身材敦实,保持着呆板的坐姿,面孔流露出一丝惶恐,眼睛似乎因为惊异而过分睁大,双腿分开,以至于性器完全暴露在观者的目光之下。

对于观众来说,这架女性躯体所带来的绝不是一场惬意的观看体验,她的神情和姿态营造了紧张的气氛,暴露的私处成为一个视觉中的刺点,令人不适却无法回避。

“她”虽然丰满但并不富态,她那些粗大的关节、臃肿的四肢、腹部的伤疤、僵硬的姿势、还有沉郁的面孔,都在暗示这绝不是上流社会的女性身体,这身体只能属于一个极其普通的女人。普通往往意味着正常和平庸,但是,关于普通的创作绝不会因此而随意和粗糙,普通甚至比超群的事物更难以捕捉。

在《你的身体》之上所凸显的,是一种精心刻画的普通,一种由所有的细节小心翼翼书写而成的普通。只有谙熟身体的符号学,才能精准地表现一个以普通为特点的身体,向京无疑是这种符号学专家。

很多解读者认为,《你的身体》透露了挑衅男权社会的女性主义意味,这似乎已经成为这件作品的“定论”。其实,我们尽可以让目光仅仅停留在“她”的身体表面,去看到斑驳于这个身体之上的荒凉痕迹,这些痕迹强烈地诉说着对于现实的不适感。只不过,这些痕迹是藉由一个女性的躯体表达出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可以理解向京所说的:“这也是男性的身体。”

向京创造了各种各样的身体,这些身体布满了富有表情的细节,而这些细节又让身体充溢着叙事感。然而,向京不满足于这种全然依靠经验的创作。虽然她的创作对象依然是人体,但是她开始有意识地祛除身体表面的世俗痕迹,她的语言也愈发简洁和洗练,身体在她那里开始呈现一种新的面貌,一种更加接近于“裸体”的形式。

我们应该将裸体与暴露的身体区别开来,裸体不等同于赤裸。在西方美术史当中,裸体是一个没有发生过断裂的传统,艺术对于裸体的持续兴趣对应着西方哲学对于本质的爱好。在西方文化中,裸体不仅仅意味着将肉身之上的衣物褪去,裸体还要将身体的动物性、世俗感和无限增生的意义一并祛除,裸体提供的是“理念的形象”,一切的表层和现象都被抹去,裸体背后再无其他。

日常生活当中的赤裸总是吸引着消费性的观看,面对裸体,我们只能以一种单一的目光去静观,一切的发掘和探究都被抑止。

向京后来的创作很接近这种意义上的裸体。比如《一百个人演奏你?还是一个人?》。这是一组大型群雕,七个裸体女性以背对观者的方式围坐成一个圆圈,圆圈的中央摆放着一只巨大的水盆,她们在一起洗脚。共同洗脚本是一种中国味的家庭场景,但是在这组作品当中,没有世俗的烟火气,反而有一种神秘的仪式感。

每一位女性的身体都具有一种简单、决然的风格,头发、衣饰、皱纹、瘢痕这些身体细节被祛除,头颅被省略成光洁的球体,与身体的自传性有关的痕迹消失了,只保留了一种平滑的外在形式。

对身体外在现象的剥离使得这些女性从形式上接近于西方意义上的裸体,但不是全然相同,她们的身体纵然简约,但仍然保留着日常的身形和体态。这些女性保持着松弛的坐姿,面孔因为一种静谧的神情隐匿起来,场景中的日常气息因为一种绝对的静止隐匿起来,连她们向内的围坐方式也是一种隐匿的姿态。

这层层叠加的隐匿奇妙地将日常与超验融为一体,使得观者抛掉对于叙事的好奇,转而进入一种单纯的冥想式观照。在这极致的安静当中,向京创造的是一种东方式的裸体,她表达的并不是对于本质的兴趣,而是一种将日常体验与终极追问结合在一起的浑然与圆融。

从身体到裸体,标志着向京从经验性的创作中脱身,去思索一些与超验、终极相关的问题。这也是此次展览的名字《寂静中心》的含义所在,绝对的寂静就如同死亡,是人类无法去经验的东西,也许,向京可以借助她的艺术去理解这些不可能触及的存在。

——展览前言《从身体到裸体》

王小雨/文 二零一二年四月

展览名称:“向京:寂静中心” 展览时间:2012年4月19日—2012年6月3日 展览地点:高玛吉画廊(马德里) Doctor Fourquet 12, 28012 马德里,西班牙 策展人:王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