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云汉中国大陆的兴起 朱云汉:中国大陆兴起与全球政治经济秩序重组 (10)
中国大陆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有可能在全世界的意识形态版图上的,当然在台湾我完全没有感受,但是在非洲、拉丁美洲、南亚你完全可以感受得到,在美国式资本主义和西欧式民主社会主义(福利国家)体制以外,开创第三条道路。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它会逼着第三世界所有国家的政治精英重新去思考,怎么样去平衡正当程序、维持国家治理能力、取得最好发展结果,应该用什么样有效的制度、安排和策略来追求它们之间的平衡。
最近,非常有影响力的《经济学人》杂志也意识到这种挑战,虽然它对中国大陆体制不太愿意用官方的名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而是给它取了另一个名字,叫做"国家资本主义"(State Capitalism)。但它也看到了这样一个变化,因而忧心忡忡,说西欧福利国家模式面临崩解,美国资本主义面临挑战,国家资本主义在新经济体中变成一个主流思想,不仅是在中国大陆,而且是在很多非西方国家。
所以如果要我对二十一世纪世界经济的新坐标做一些揣测、描绘的话,我会认为,金砖五国会成为非西方世界的领头羊、代言人,会逐渐取得全球议题的话语权,G7会逐渐失去制定多边体制与规范的主导权。当然并不是明天就会看到一个焕然一新的结果,但是这个过程已经在进行,而且在十年、十五年,甚至在更短的时间内会出现戏剧性的变化。
可以看到,美国和欧洲,因为其相对位置开始下降,经济的挑战压力开始上升,除了像德国可以维持很好的竞争力以外,它们内部的贸易保护主义会上升。反而新兴经济体会变成维护全球贸易的主角。二十年前,它是完全反转的景象。
我也预测,新兴经济体之间的依存度会不断增强,彼此在贸易、金融、能源和环境上更紧密合作。金砖五国在新德里召开最近一次的峰会时已经达成协议,要成立一个自己的开发银行。这个开发银行一旦成立的话绝对会侵蚀现在世界银行的地位。
同时我也认为,美元最终会失去世界储备货币的独占地位,但是完全取代美国的超主权货币也很难在短时期内出现。这时,国际贸易会呈现多种货币结算的多元化局面和区域化格局。比如,在某一个区域中,某一种货币是主要的资本市场操作和结算的货币。当然欧元也会有它的位置。人民币成为东亚主要货币的可能性看起来与日俱增。
这就是我们刚才讲的为什么西方国家不得不接受G20。很简单,它要新兴经济体承担新的责任。第一,希望它们能够扩大支出、扩大消费,带动西方国家的出口。而且希望国家能够注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和其他的全球性的金融或财政援助方案,动用它们的储蓄、外汇存底。你要人家贡献,你就必须在饭桌上给人家多一副碗筷,多一个席位。
在很多不同领域,除了经济以外,比如说我们现在最关注的全球变暖问题,怎样完成一个后《京都议定书》新协议。这个游戏规则过去是西欧在主导的。因为美国非常抗拒整个构想,不愿接受任何一个全球性的强制的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的协议,变成一个被动的大国,所以欧洲变成领头羊。
欧洲在设计游戏规则时,其实在很多方面还是以自己利益作为第一位考虑的。这个主导地位在2009年就被挑战,从此以后不可能恢复——必须要协商,必须要面对以东亚、印度、巴西这些国家为代表的非西方集团对全球气候变暖公约的要求。
所以你可以看出来这个世界已经在剧烈变化。虽然说金砖五国作为一个紧密的政治集团还谈不上,内部还有很多矛盾,尤其是中国和印度之间,不过今年3月在新德里举行的金砖五国峰会上,可以从政策宣言里看出,他们也找到了对全球性议题共同的立场和看法。
因为它毕竟还处在一个急起直追、相对落后的位置。他们提出要建立一个公平、公正、包容、有序的国际货币金融体系。
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是说现有的国际金融体系是不公平、不公正、不包容、失序的。但这是一种正面表述的方式,来说它们对现存体系的不满。为什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总裁,永远是一个美国人做,一个欧洲人做?世界上经济的实力已经出现了那么巨大的变化,如果西方国家把这些管理机构、多边体制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不放的话,非西方国家就另起炉灶;如果你内部不改革,那我从外部改革,会带来更大的冲击。
我们来看东亚的经济新秩序。我认为也很清楚。中国和印度就会变成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带动东亚经济成长的火车头。东亚国家整体上来讲会降低对美国与欧洲市场的依赖,并强化与其他新兴经济体的经济合作,包括拉丁美洲、中东、非洲。
中国大陆也会成为带动东亚区域经济整合的龙头,不会是日本,日本看起来可能性比较低。而且我们常常不太关注的一点就是,因为台湾是一个海岛,所以我们会以为面海是一个最大的优势。也没有错,在历史上某一个阶段陆上战争很多、贸易障碍非常严峻的时候,海上通路是最通畅的、无远弗届的。
但是一旦政治障碍可以克服的时候,陆上运输的经济效益比海上还要高。现在已经在进行这样一个新的变化。泛亚铁路系统会变成整个区域经济整合的加速器。
不久之后,就会有高速公路,还有高速铁路,从昆明直接到新加坡。如果朝鲜的改革速度真的加快的话,高速铁路从长春经过边境到平壤,再到首尔,也不是完全不能想象的。这样,整个中亚这条传统陆上丝路就透过现代的运输体系被重新建构。
这些都可能是我们要去面对的东亚新秩序。东亚国家即使不是形成正式的、有形的货币同盟,也会是某种形式的货币同盟,包括他们自己的货币和货币政策,以及相互增加持有对方的国债,人民币也会变成这个区域里面日渐重要的一个结算货币和亚洲债券市场的主要计价货币。
这就是我讲的泛亚铁路系统的建构。这个建构是在不断加速、进行的。今天一个货柜从重庆——一个过去认为交通极不方便的落后山城——花不到十五天就可以到达德国汉堡,中间不需要通关,因为沿路的所有国家都签了一个协议,可以让一个封关的货柜可以直接到达欧洲。
同样一个货柜,如果要从上海运到鹿特丹,需要二十一天以上的时间,而且要确定海向、马六甲海峡的海道都不是问题。很多新的变化都是值得我们关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