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承焘与琦君 木心与夏承焘的“忘年交”
木心十五岁离开乌镇,报考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迈出了他"美学的流亡"第一步。关于此次离家,木心晚年在《海峡传声》访谈中交代了缘由:
老家静如深山古刹,书本告诉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丰富的人生经历是我所最向往的,我知道再不闯出家门,此生必然休矣——一天比一天惶急,家庭又逼迫成婚,就像老戏文中的一段剧情,我就"人生模仿艺术",泼出胆子逃命。此后的四十年是一天天不容易过也容易过。
归纳起来,木心离开家,原因有二:一是家里逼婚,二是向往丰富的人生经历。前者只是诱因、外因,后者才是决定根本的内因,是少年木心毅然决然背井离乡的驱动力。
到杭州后,木心的生命激情和艺术潜能被这里的风物与人事所激发。他一方面饱览杭城名胜,"在平湖秋月、罗苑、孤山、西泠印社那一带踽踽独行";另一方面西装革履,逛旧书店,泛览闲书,练钢琴,画油画,热衷画展,"一心要做那种知易行难的艺术家"。在杭州,木心结识了一批对他影响很大的志趣相投的文师艺友,其中,尤以夏承焘影响最大。
木心与夏承焘的交往,起于何时,因何机缘,不得而知。但据其本人所言,与夏承焘后来成为了忘年之交。当时的木心,与夏承焘之间,无论年龄还是学识、名望,均悬殊巨大:年龄上,木心小夏承焘27岁;名望上,彼时的木心默默无闻,充其量是一个对艺术充满向往的热血青年,而夏承焘已是浙江大学中国文学系的知名教授,并一度出任系主任。尽管两人有此悬殊,却并未影响彼此之间的交往和交流。
抗战胜利,夏承焘回到杭州的浙江大学师范学院继续教书。校址设在木心常去的罗苑,夏承焘就住在学院的宿舍里。据夏承焘《天风阁学词日记》记录,1947年4月6日与木心"讲庄子游于不得遁而皆存及佛家悲智双修"。日记中只说是"牧心来,与讲……",看来是面对面的单独授课。日后,木心在纽约为一帮中国艺术家讲世界文学史时,也涉及庄子和佛教的内容,料想还有夏承焘的影子在。
讲学之外,木心和学友们还有过陪夏承焘出游的经历。《天风阁学词日记》1947年4月5日有记录:午后,与牧心、子颐、君量游紫云洞。其实,夏承焘的交游甚广,除了本校师生,还有各地的文化名流,其中有一批非浙江大学的学生,比如与木心交往,夏承焘亦能一视同仁、诲人不倦。
木心在上海美专读书期间,他与夏承焘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系,夏承焘的日记中就有给木心发信的记录。书信的内容仍以文事为主。据木心追忆,夏承焘在信文启首会写"木心仁兄大人阁下",每次寄作品来都写"木心仁兄指正"。木心则称呼夏承焘为"夏丈",这是一个既含敬意又不失亲切的称谓。彼此之间的交往甚为融洽而和美,亦是民国那一代文人间交往的实录。
这几年间,木心及其同学时常往来于杭州、上海之间。借着回杭州的机会,木心常常前去探望夏承焘。夏是词人,与之交往,不免叙及词事,甚者还有诗词间的往返唱和。木心1947年8月从上海回杭州,登门拜望,"夏丈自释其‘浑脱旋如风,眼波无处逢’之句,意指二次国共谈判可堪制泪,看天已‘伶俜十年’者,亦感证时势,而非儿女伤心语焉。
"数十年后,木心漂泊海外,想起这些充满温情的往事,不由感叹"浮光世事,草草劳劳,荏苒四十年,夫子自道声犹在耳。"
回头来看,木心与夏承焘之间的交往,后者对前者的影响特别显著,可从木心对夏承焘的念念不忘中看出。更为重要的是,木心自己说过,是因为与夏先生的"诗词往还,我才野性稍戢。"以木心向来精粹节俭的语言,这是审视夏承焘对其至关重要影响的当事人言。
到上海后,木心积极投身于学生运动,是上海美专的学生会骨干。由于时局动荡,他最终失去了与夏承焘的联系。再往后,木心更是命途多舛,牢狱不断,人事凋零,夫复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