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施蛰存与鲁迅的书单
这场论争可谓影响深远,直到今天,有些人谈到读书,仍要提及此事,并要引用鲁迅先生在《青年必读书》中“我以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多看外国书”一语,以证明中国书不须读,或读不得。其理由,不外是读中国书会中传统文化之毒,思想腐朽僵化,云云。
我年轻时,也是“不读中国书”的赞同者,并且猛读了多年的外国书。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读面的扩大,我开始对鲁迅琢磨,认为作为一个中国人,特别是以写作为职业的人,还是要读中国书的。鲁迅先生不是也说“少看中国书,其结果不过不能作文而已”吗?一个欲以作文为业而又不能作文的人,岂不是欲当厨师而不会炒菜吗?要想提高文学修养,提高写作能力,恐怕还是要读中国书。
近来我读许寿裳《亡友鲁迅印象记·和我的友谊》,发现鲁迅也为人开过书单,而且所列全是中国书,更认为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鲁迅这张书单,是1914年应许寿裳之请,开给他读清华大学中国文学系的长子的,且在书目后作了注:“计有功宋人《唐诗纪事》四部丛刊本又有单行本;辛文房元人《唐才子传》(今有木活字单行本);严可均《全上古……隋文》(今有石印本,其中零碎不全之文甚多,可不看);丁福保《全上古……隋诗》(排印本);吴荣光《历代名人年谱》(可知名人一生中之社会大事,因其书为表格之式也。
可惜的是作者所认为历史上的大事者,未必真是‘大事’,最好是参考日本三省堂出版之《模范最新世界年表》);胡应麟明人《少室山房笔丛》(广雅书局本,亦有石印本);《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其实是现有的较好的书籍之批评,但须注意其批评是[钦定]的);《世说新语》刘义庆(晋人清谈之状);《唐摭言》五代王定保(唐文人取科名之状态);《抱朴子外篇》葛洪(有单行本,内论及晋末社会状态);《论衡》王充(内可见汉末之风俗迷信等);《今世说》王晫(明末清初之名士习气)”
其实,即使不看这个书单,人们也都知道鲁迅先生曾博览中国书;看了这张书单,还会发现,鲁迅先生对他的友人,私下里也曾建议读中国书,而从先生所加的注,也可大略看出读中国书的作用。
细思之,岂止欲从事写作的人要读中国书,不从事写作的人恐怕也要读中国书。作为一个中国人,不读中国书,又怎能了解中国的历史与思想文化,怎能知道中国传统文化孰优孰劣,与西方文化有何异同?有的人把中国传统文化说得一团糟,但你若问他糟在哪里,他却说不出所以然;有的人把中国传统文化说得好得不得了,但你若问他好在哪里,他也说不出所以然,不过都是“矮人观场,随人说妍”,或是随波逐流,因上面提倡弘扬传统文化,跟着应声高喊而已。
至于怎么弘扬,弘扬传统文化中的哪些东西,也照样说不出。这些人为何如此,我想不读中国书或少读中国书恐怕就是一个原因。而那些动辄动用鲁迅先生的话,以证明中国书不须读,或读了就要中毒的人,也不过是不假思索,人云亦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