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友直李自成 李舒:没有画家像贺友直先生 蜗居一辈子却总让人欢笑

2017-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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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贺友直先生喜欢荡马路."荡"是上海人的说法,闲逛的意思.贺先生荡马路的诀窍是不要带太多钱,"五元钱一碗馄饨,乐胃满足","多带要出事体的".


贺友直先生喜欢荡马路。“荡”是上海人的说法,闲逛的意思。

贺先生荡马路的诀窍是不要带太多钱,“五元钱一碗馄饨,乐胃满足”,“多带要出事体的”。他喜欢下午出门,画累了,笔一放,陕西路到淮海路到东湖路兜一圈。有时候还饶有兴致跑去钟表店,捡顶贵的表看,“罗徕克斯,不花钱的”,很得意。

▲ 贺友直描绘上海市井生活的《三百六十行》之“画小书”


我第一次看见他,是在巨鹿路上。他正在荡马路,笃悠悠的,真正的“摇法摇法”(上海话,大意为摇摇晃晃)。别人指给我看,冒冒失失地叫声“贺老好”,他冲着我咪咪笑,幸亏那时我是小姑娘,大概不会把我当成女流氓。

他家住在巨鹿路,一栋老旧的弄堂房子,顺着陡而旧的木楼梯颤颤巍巍爬上去,30平米一间屋子。

我从没见过一个著名画家的房子那么小。

他自己幽默地说,这叫“一室四厅”,客厅、餐厅、工作室、卧室。

贺先生是1956年搬进来的,一住大半世纪。他说这房子虽然小,但“狭奇”(非常)有味道,因为画画的时候,“伊拉阿姨妈妈在灶披间烧小菜,刺啦刺啦,香味腾上来,多有趣!”

贺先生的幽默感是出了名的。

好友王悦阳给我讲了一个小笑话。2014年,他和父亲王汝刚去给贺先生送甲鱼,走到楼梯口,贺先生笑着说:“原来侬骂我老甲鱼!”大家哈哈大笑,他又立马严肃地说:“我要雌的,雄的不吃。”王汝刚递给他:“个么侬看看是雌的吗?”贺先生瞪大眼睛,高声接口:“我又不是它兄弟,我怎么知道?”

▲ 贺友直作品,王悦阳藏


我曾经有幸去采访过一次贺先生。他给大家泡茶,我惶恐得不得了,要起身帮他,他面孔故意一板:“这是我家,我说了算。”采访结束,我们想请他吃饭,他说:“我不要出去吃的,不是客气,我们家老太婆烧得顶顶好。



这是真的。贺先生家的小菜好吃是出了名的,贺师母烧得一手宁波小菜,咸菜卤烤花生、新风鳗干、透鲜虾酱、红膏咸蟹……贺先生说:“现在外面的小菜不好吃了,有趟人家请我吃饭,一桌菜贵死了,好像500块一个人?我吃完回去,和我家家主婆说,老太婆,今朝吃过吃伤了,回来重新吃过!



他是老吃家,对吃特别有研究,汤圆要自己磨糯米粉,用小石磨慢慢磨,然后放到布袋子里,用柴灰吸干水分,这样做出来的“汤粉粿”才有“吃头”;外面卖的油豆腐线粉有股奇怪的油耗气,大概是油豆腐不新鲜,从前游乐场的油豆腐线粉和鸭血粉丝汤都极美味,现在有钱也买不到了。

比吃饭更重要的是喝老酒,贺先生说,一天不喝老酒,身上就浑身不舒服,“老酒就是我的生命口服液”。



贺先生出生在宁波,他来北京做讲座,我去现场听,一开口居然用宁波腔说“我老汉”,笑趴全场:“1981年在中央美院42号教室开讲座,是我第一次进高等学府讲课。

我开门见山就说,老汉的资格很老,1937届的。下面坐的一排人眼睛就瞪起来,1937届的,是巴黎的,还是延安的?我说,1937届的小学毕业。下面就哄堂大笑。”

贺友直干过小工,做过教员,当学徒时过四川路桥,忘带防疫证,被守桥的日本鬼子呼过巴掌……贺师母谢慧剑祖籍宁波,谢慧剑的堂兄恰好是贺友直的姐夫,两人因此相识。

抗战胜利后的第二年,他们恋爱了。家里人强烈反对,觉得贺友直穷,贺师母说:“他虽然穷,但有志气。

姐夫开着家小厂,要他去坐着领一份薪水,他就是不肯吃闲饭,认为很丢脸。我们宁波人有句话:穷人志气高,不好也会好。”

婚礼特别简单,在四马路的大西洋吃了一顿茶点。

没聘金,也没首饰,贺友直觉得总要有个礼,两人商议去买两件衣服料子,头天看中,第二天去,店员一剪刀裁下两件,发现身上的钱只够一件。

贺友直夫妇,相濡以沫一辈子,说没吵过架红过脸,不大可能,贺先生的诀窍是“发嗲”:

“阿拉宁波人有种说法:怕老婆的男人会发财。我们夫妻几十年,争争吵吵也是难免的。不过争吵过后,总归是我姿态高,先落篷。估计老婆快要下班回家时,我煞有介事,拎块抹布在地板上瞎擦,算是在做家务。老婆进门,先是一愣,然后开口嗔道:‘十三点。’这下好了,一切烟消云散,饭桌上又有好小菜、热老酒了。”

▲ 贺友直与夫人谢慧剑


总是让人笑的贺先生骨子里是个严肃的人。有人劝他画水墨,进入市场挣大钱,他说:“我就是个画连环画的,严格意义上,我不算画家,就是个画匠。”这当然是谦虚,他并非不能画中国画,他的作品《小二黑结婚》,绝对是水墨大写意的精品。他念念不忘的,还是连环画,在采访中,他一直说起法国人的连环画创作:“他们很厉害,是真正的原创。我们的连环画,是流水线。上面有了内容,诺,叫你画,你就去画了。”

▲ 《小二黑结婚》


有段时间传言,贺先生要换大房子了,拿刘旦宅的画换。王悦阳兄告诉我,确实有人这样说过,刘旦宅先生知道了,还默默画了好几幅精品等着对方来拿,但贺老绝对不会这样做。

贺先生和刘旦宅先生是好朋友,文革中,贺先生曾经为了自保,伤害了刘旦宅。为此,他始终耿耿于怀,给刘旦宅写了长信以求原谅,每每说及此事,贺先生总是眼含泪花。而刘旦宅先生对于这段不愉快的往事,始终绝口不提。2011年,刘旦宅先生去世之后,贺先生伤心地大哭了一场。

现在,他们一起到天堂去喝老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