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网专稿:那一年 罗京先生与我是“同行”
一年前,央视著名新闻主播罗京先生,刚过完48岁生日(5月29日),就被折磨他10个月的病魔夺去了生命。我与许多同胞一样,感到十分悲痛。一年来,“万人送罗京”的感人场面,时不时地浮现在眼前,我的思绪一次又一次回到19年前一件难忘的往事。
1991年5月16日至19日,中共中央***、国家*********同志对苏联进行了正式访问。此访由中联部负责组团,我和外交部另外四位同志跟随江***出访,做一些具体工作。央视新闻联播主播罗京先生也随团做电视报道工作。
当他知道我是外交部主管苏联的官员(时任苏欧司副司长)后,恳切地对我说:“我不下几十次跟随党和国家领导人出访,做电视报道工作,每次都由外交部组团。在工作空隙,总要找外交部的同志聊聊,以便多了解一些往访国的具体情况。
希望您得空时,也能跟我多聊聊。”罗京先生当时风华正茂,其声音浑厚凝重,极具穿透力;播音流畅,有如行云流水一般。我对他说:“我与全国亿万电视观众一样,是您的崇拜者。能与您聊天,感到很荣幸!”又说:“从广义上说,咱们是同行。”我见他有点不解,便说:“我搞外事工作,您从事外事报道,咱俩搞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外交!”他听后兴奋地用力握着我的手,抑扬顿挫地说:“好啊,原来咱俩是同行!”
在访问过程中,他常与我同桌用餐,边吃边聊;代表团参观列宁格勒(今圣彼得堡)的“艾尔米塔什”(冬宫博物馆)时,他与我顾不上看展品、听解说,跟着大队人马一边走、一边聊,聊了将近半个小时。他问了我很多,我也问了他不少。
在交谈中,我对他说:“您是四川人,虽是广院的高才生,但普通话说得如此纯正,还是让我和许多人吃惊。”他说:“我祖籍重庆,但是个北京人,生于斯,长于斯,大概也会死于斯”。我说:“有这么一种说法:在央视新闻联播主播中,男有赵忠祥、罗京,女有邢质斌、***……”他即刻打断说:“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在央视主播中,赵忠祥老师是位王者,我才到而立之年,是电视主播大军里一名新兵,根本就不敢望这位王者的项背!”
我问罗京最佩服赵忠祥哪一点,他不假思索地说:“处理生稿的能力”。他见我不解,便进一步解释:“每晚的新闻联播,目前仍然采用录播,而录播离播出的间隔很短。生稿有两种,一种是在录播前不久才拿来,主播一般可以看上两三分钟,只溜上一两眼就上镜的情况也有;另一种是在录播过程中拿来,由工作人员躲着摄像机镜头把稿子送到主播手中,有时干脆就把稿子抛到那个不在读稿的主播身旁。
”我一听就感到惊讶,问在这种紧急情况下该如何处理。
他说:“全凭主播本人的底功,这叫‘童子功’。从认出生僻字,到读句流畅,再到播出感情,这都发生在分秒之间,一个主播本事的大小,立马就会暴露在亿万电视观众面前。而在这方面,赵老师的本事大了去啦!”
我又问罗京:“在新闻联播节目组您这一代主播中,在处理生稿的能力方面,有没有人能赶上赵忠祥先生?”他有点犹豫,一会儿说 “这也不一定”,想了想又说“大概还没有。”我还问:“在处理生稿方面,您有无出过错甚至洋相?”他爽快地答道:“不老少!
什么字你都认得呀?随嘴随念,哪能都读得很流畅?最惨的是读手写稿,在有的稿子上,用黑笔改、红笔涂,一看脑壳就发懵。”我追问他,读生稿如果遇到不认识的生僻字时怎么办,他挤了挤眼说:“那还不好办!
‘当机立断’,‘蒙混过关’。”我说:“听说,主播念错一个字要罚五块钱。”他说:“您的消息还真灵通!”我又说:“在处理生稿时出错,罚得会轻一些吧!”他哈哈大笑:“还罚哪,每念一次生稿,得掉几斤肉!”
我继续问罗京,赵忠祥对付生稿的“绝活儿”是怎样“炼” 成的。他说:“首先靠刻苦学习。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干我们这一行的,都随身带着一本《新华字典》,一有空便拿出来翻一翻,记上几个生僻字,这些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派上用场。博闻强记,厚积薄发,是干好我们这一行的首要秘诀。”据罗京的一位同事介绍,《新华字典》已经让他给翻烂了好几本。
罗京对苏联极感兴趣,“问”兴很大,一有机会就向我打听:莫斯科有何特色、列宁格勒有什么中国情结、俄罗斯人为何这样爱喝伏特加酒、几粒黑鱼籽的蛋白质是否真的能顶个鸡蛋……他特地提出个要求:要讲得形象、生动,一听就能入心入脑。
他还让我讲点俄罗斯民风、民俗,教他些俄罗斯谚语、俗语。我讲了莫斯科的四个“八百”:800多年历史、800多万人口、800多平方公里领土、地铁日载客量800多万人。关于列宁格勒,我讲了“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的“阿芙乐尔”号巡洋舰,说它当年实际上只放了几响空炮;还讲了地志博物馆,说那里的大棺木、小窝头和空茅台酒瓶,尽显中国特色。
罗京先生总是听得津津有味的,连连夸道:“您讲得实际、形象、显浅,一听就能入心入脑”。
罗京喜欢踢足球,有一次在列宁格勒,他风趣地对我说,自己是个“编外国脚”。我告诉他,在苏联卫国战争期间,曾广泛流传过一个“足球救国”的感人故事。他让我赶快讲给他听。此事发生在德国军队围困列宁格勒900天那些艰苦岁月里。
有一天,根据斯大林大元帅的命令,在市内举行一场足球赛,在球场四周架起了四五十台高射炮,以防德军飞机突然来袭。苏联中央电台进行了实况转播。90分钟的“准战地足球大赛”,通过无线电波传遍到苏联两千多万平方公里的广褒大地,大大地鼓舞了全国军民战胜德国法西斯的信心和勇气。罗京听后激动地说:“原来在足球里面,也有那么大的‘政治’!”
央视新闻主播随访的苦处,非局外人所能想象。有一次用晚餐时,罗京一连四次被“请”出去,吃起来断断续续的,哪能有什么滋味,可他却说:“今晚总算逮了个机会吃顿饭。”又说:“老板常搞‘突然袭击’,动不动就把我拉去干这干那,一天能吃上一两顿饱饭,就谢天谢地了。
”有一次,我们一起在餐厅才坐下,他便让人给“请”走了。走之前,他摊了摊手,无奈地说:“我们这一行,与你们那一行一样,‘不是人干的’!”接着,他拉了拉我的手,笑嘻嘻地说:“刚才开了个玩笑,咱都是搞外交的,喜欢幽默。”
罗京先生22岁进入中央电视台工作。二十四五年来,他每隔一两天便于晚上7点零分17秒与海内外亿万同胞“见面”,直到前年8月31日。这位著名的新闻主播当时已病得很重,他感到来日无多,做了一段化疗后,便特意选择身体状况比较好的这一天,向海内外的父老乡亲深情“谢幕”。
从这位饮誉海内外的“国嘴”、“国脸”身上,人们更多看到的是他那“光鲜”的一面,却鲜有人知,这种“光鲜”是靠刻苦学习、反复磨练、历尽艰辛乃至种种牺牲托起来的。正像19年前我给他讲过的一句俄谚所说的那样:“如若不下苦功夫,连条小鱼儿也休想从池塘中捞出!”
罗京先生去世后那几天,与朋友们交谈,话题总离不开罗京。有位年轻朋友说:“我是听着罗京的声音长大的。”有位老者则说:“我是听着罗京的声音变老的。”一位朋友从罗京先生短暂而光彩的一生中悟到:生命的长度无法掌控,而生命的厚度却可以锤炼。这一次,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们感到悲伤,但是,罗京先生一直被平民百姓所深爱,有朋友吟诗曰:罗京的“生命如此璀璨,犹如流星在长空滑过,虽短而无憾”。
“万人送别罗京!”——这成了当时许多报纸的通栏大标题。我在街头听见有些人议论说:自打***总理1976年初逝世以来,普通百姓如此群发地、自发地送别一位同胞,这种情景在京城实属罕见。
我与罗京先生只有一面之缘,但他的风采深深感动了我。我把这位名主播的故事讲给许多朋友听,他们也深受感染。
在人间,再也听不到那熟悉的“京”音了,可是,天堂从此又多了一个美妙的声音。
作者简介:
李景贤,男,广东开平人。1939年2月出生。1956年9月-1963年8月在北京俄语学院、北京外国语学院俄语系本科、研究生班学习。1963年9月入外交部工作。2001年9月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