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翰的文章 萧翰:我课堂上的学生
不少人对80后担忧以至于不屑,甚至因此次杨帆门事件,不分是非,颠倒黑白者以及不明真相者,骂80后的学生是垃圾、混蛋。今天,我要用我自己课堂的实例祛除偏见。污言秽语的匿名骂人者,以及只会受无良媒体蛊惑、自己没有分辨力的人们,请竖起耳朵,听我讲故事,兼听我棒喝如下:
看过本札记之一“逃课是自由的象征”,以及之二“我的课堂纪律”的网友都知道,我的课堂是可以自由进出的。那么我就以本学期为例,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是在课堂上随意走动的,我想要告诉诸位,整个学期18周的课,课间有同学提前走的,但很少,而上课过程中走的一个都没有。
这是为什么?因为尊重是相互的,我既然允许同学们自由进出,他们就会尊重我不会随意进出,怕影响我的情绪以及其他同学的上课效果,虽然他们知道我不会介意。你尊重人的自由,人就会回报你责任,这是许多年前我就已经很明白的道理。
我的课堂上可以随便发言,不需举手,一般会遇到这样的情况,有人轻声嘀咕,这时我会主动问同学,请他们讲讲他们的想法,这时其他同学并不厌烦,反而会使得课堂上出现新的活力,其他同学会很好奇地听发言的同学说话。
我的课可以不来上,不需要请假,但是有事来不了的一些同学——虽然不是全部(但我的课堂不来上的人本来就不多),就会事先给我发短信或者事后表示歉意,我一直强调不需要跟我说明,这是他们的自由。但他们为什么还要向我表达歉意呢?是因为他们尊重我,认为我上课辛苦,不来不好意思。
我的课堂上可以吃东西,一般都是来不及吃早饭的同学,但没有人弄出很大的响声,也没有人弄脏环境,他们吃完东西以后没有人将垃圾扔在地上,至于课后是否带走,我确实没注意,因此不能下结论;有些知识性比较深的课,也会有同学听着听着就睡着了,这只能说我上课的水平还不够,但他们从来没有影响过别人。
我上课时会沿着教室里的两条过道来回走,一边走一边讲,也有学生会带着其他书翻,但都是与授课内容有关的书,例如我推荐的《国史大纲》、《中国史纲》等等,这时我心里很高兴,因为我的推荐起作用了。只有最后一堂课,因为讲人生,而且学生们复习紧张,有同学在看教材,但还是极个别的,当然我很理解他们复习的重要性,不会去阻止。
我的课堂上,有时候会出现争论的场面,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有一次有个问题引发了很激烈的争论,大家各抒己见,并且有同学主动提出来不应打断别人的话头,我确实很高兴,不过也有点惭愧,因为规矩本来应该由我事先定下才对,不过并未出现混乱场面;曾有学生反对我的观点,我说可以反对,但是要像我一样拿具体历史事实的证据来证明其观点,该学生未能提供,然后我告诉她你的观点只是一个信念,因为你不能论证,该同学可能当时未必完全信服,但他至少知道了观点都是需要证明的。
前年有个学期,最后一堂课,我让同学们发言,谈本课程的心得,有个女生站起来发言时,将我一个学期上课的内容全部否定了,她认为我很迂腐,居然想恢复古礼(我讲课的实际内容并非这么简单),认为我讲了一个学期,都是没用的内容。
我听的时候,心里真是很高兴,不是高兴她否定我,因为她的否定不会对我的学术思想构成真正的挑战,我高兴的是,我的这学期授课是有成果的,这个成果就是培养了学生独立思考、不盲从的精神,尤其将自己的观点旗帜鲜明地给对自己的该科成绩有生杀予夺大权的论敌公开。我在当堂评价她发言的内容时说,就凭这位同学的发言,我就敢说自己这一学期的课是成功的。
不上课的时候,常有同学来信,写来文章,或者有些问题请我指点,这些文章都很见水准,显然都是花费了很多心血,读了不少书,参考了不少资料的。有些文章,虽然在文章结构以及学术功力上达不到一篇好论文的水准,但是一个20来岁的大学生已经能够写出那样的文章,是很让我汗颜的,至少我在那个年龄就写不出来。
另有一位同学写了一篇文章,显然阅读面很广,而且提出一个很重要的想法,于是我鼓励他继续花时间,把它写好,如果真写好了,我会给他推荐到学术杂志上发表。这些都是很令我吃惊的,所以心中常感慨,后生可畏。
不过正如有些网友所批评的,我倡导的许多观念,自己也没能都做到,这我完全承认。今年就有两件事,就是这种情况。一件事是,一位同学请我做他学年论文的指导教师,我带回论文后,写了评语,结果下一周上课的时候忘了带,而且当时完全记不起把论文放在哪里了,可想而知,这位同学很失望。
等到我接下来的每次上课找他,他都没来,我知道是我伤了他的心,于是这篇论文到现在也没还给他,我一直希望能够找机会向他道歉,但是问了课堂上的同学很多次,也没人认得他,这事到现在我都觉得很对不起人,但我肯定得想办法还给他论文。
还有一件事是2007年12月28日收到一封同学来信,她提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我当时可能忙别的,没有立刻回信,结果也给忘了,直到今天写这篇文章想起来,才立刻回信给她。
应该说,同学们待我比我待他们好,我说几件事就可以证明这不是虚夸他们。
2年前,有个班级在我结课的时候送给我一份贺卡。也是两年前,几位同学在我结课之后,送给我一份礼物,是一张表达敬意的贺卡和一个Zippo打火机。这些我都珍藏着,那个高级打火机至今也没用过,我想就这样放着吧,有时打开看看,于我,那份心意一直崭新如故。这会儿,我又拿出来,看着依然感动。
今年最后一堂课,下课时候一位同学走到我的讲台前,将一颗真空包装的棒棒糖递给我,她小声地说了一句:“这是送给您的期末礼物。”容不得我从容地感谢,她已经匆匆地走出教室,我甚至来不及看清楚她的穿戴。
我继续收拾东西,打算离开教室,另一个同学过来,她递给我两颗巧克力,说:“老师,这给您的礼物。”我接下糖,说谢谢,她也迅速地离开了教室,我依然来不及看清楚她。这三颗糖,我好像也不太可能会去吃它,现在就放在我桌旁,那包装纸在灯下熠熠闪光。
在我的博客上,我也看到过建议我冬天上课别喝矿泉水的帖子,说太凉了,对身体不好,我感动而没法回复。而这些关心的话,平时下课时候,已有好几位同学说过,除了感谢和感动,我还能说什么更多的呢?
学生对教师的关心,处处可见,不止发生在我一人身上,我在民商法学院的同事朱庆育老师以前就跟我说起过几件事,还有我尊敬的同事郭世佑教授在《史源法流》中有一篇《欲为师,永为生》,其中写了好多法大学子关心他的真实故事,令他感动,也令我感动,这些并且印证着我自己所感受到的法大学子的一切。
我上课四年,见过数百名学生,他们通通都是80后的,没有一位学生让我觉得他们是没教养的。相反,我认为他们有旺盛的求知欲——虽然不是个个如此,喜欢思考——无论男女生,他们单纯——虽然有时故作世故(这只是年轻人渴望成熟的缘故),他们热情——虽然我并不与他们都熟悉,甚至可以说叫得出名字的都很少。
反正,像网络上许多人骂的那样糟糕的80后,在法大的大学生里,我一个也没见过。
我希望这些真实的故事,足以让世人明白,人心都是肉长的,所谓投桃报李,尊重学生必然得到加倍的回报。我教过的同学们之所以让我感动的地方就在这里,我说过我是个比较懒的人,并没有做过多少实事关心帮助他们,只是给了他们最起码的尊重和鼓励,愿意和他们交流,愿意倾听,愿意和他们通信、通电话、通短信,他们已是感动而真情回报我。
当教师和学生能够成为朋友的时候,教育才会达到预期的目的,即使知识性的教育不能达到目的,心灵的沟通和友谊的建立,难道不重要?我想这种师生情谊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可能是非常重要的!
在某些特定情形下,甚至可能是最重要的——如果这种友谊使得一个学子走上一条人格卓越而光辉的道路。
我希望所有那些骂80后大学生的朋友们,无论你们是教师,还不是教师,请你们想一想,你们的偏见到底有多少道理?如果骂的人是教师,你更要扪心自问,你尊重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