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叔平的儿子 忆经叔平先生:最漂亮的老头儿

提笔写这篇文章时,正是我最敬仰和怀念的经叔平先生辞世一周年之际。

一年前的这个日子,我是在国际航班的报纸上看到经老去世的消息的。我至今依然记得,那一刹那,我的眼泪如泉水般涌出,就那么无法控制地湿透了我的两颊。空姐惊诧莫名,紧张地奔过来询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哽咽无语,心中悲伤不已。

在我眼里的世界上最漂亮的老头儿经老,就这么离我们而去了吗!?

经老一生都是传奇。出生于旧上海商贾名家的他,受过良好教育,为人正直公道,温和善良。在人生六十花甲,别人颐养天年之时,他却再度出山,开始了生命的第二段辉煌之旅。谁都知道,他是荣毅仁的左膀右臂,共同引领改革开放之初的中国经济与世界的接轨。更为众所周知的是,没有经叔平就没有民生银行。

我认识经老,也是在民生银行创建之后。因为刘永好的缘故,我开始有机会接触并结识这位传奇的老人。

那时经老已是一头银发,清瘦,儒雅,温暖。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唯独我在经老的一头白发上看不到一丝岁月的苍桑和枯竭,反而见出另一种飘逸和清亮的美?经老见人总是温和淡定地微笑,似乎笑容能融化一切。与他握手,在他专注目光的关照下,你会感到有一份真实诚恳的力量传递出来,令人欢欣快慰。

我愿把与经老的几次交往真实书写下来,以抒发寄往天国的怀念之情。

1990年代中期,在上海举行的一次中国民营企业论坛,我和刘永好去得稍微迟了点,会场坐满了中国企业界各路重要人物,星光璀灿。刘永好进会场后走到了前面的贵宾专席,我悄悄在最后面找了个位子坐下。宴席开始时,我依然把自己安置在一个不起眼的席位,周围都是些不熟悉的人,但我很安然。

那个论坛,经老是最重要的主持者,众人瞩目。但在宴席开始时,我看见经老从中心席那桌向我这边走来。走近了我才明白,原来经老是端着酒杯来向我敬酒!躲在角落、与他并不很熟的我,在这样的场合被他关注并且问候,我起身致谢的同时,也感受到了这位老人的细心与体贴。高大的经老,在那一时刻亲切地与我碰杯,平易温和。

白发和微笑就这样征服了我!漂亮的经老,就这样走进了我的眼里和心里。

他是如此可爱、漂亮,我从心底把他当大哥般敬重仰慕。因为认可,所以后面的交往也就更加随性真诚。我知道在这样一位温暖的老头面前,我不用矫饰,不用掩盖,他的真诚和宽容,可以让人放下一切虚饰而真实起来。

经老随后来过几次成都,我都自告奋勇地要求陪他游玩。有一次去峨眉山,我们来到一处清幽的古刹前,我习惯性地在佛像前跪下合十,扭头一看,经老正微微笑着站在一旁看我。我赶紧指指旁边的垫子示意他也跪下。

经老一愣,看着我问:“一定要跪?”

“是啊。”我肯定地回答。

然后我看见经老一条腿先跪下,用手扶住,另一条腿也缓慢地跪了下来。我忽然明白过来,经老快80岁了,腿关节不是很好。可是此刻为了满足我善意的请求,个子高高的经老就这么听话地在佛像前跪下了。

可爱的经老,我心生歉意的同时却也无比欢欣。

下山途中遇到一个农妇挑着自家做的糯米粑在卖。清香的棕叶包着新鲜的糯米,勾起了我的食欲。我一兴起便买了几个。我想久居城市的经老一定没吃过这种山村小食,一定要让他尝尝。

我把糯米粑递到经老手中时,经老又一次像个孩子似的摇手,连连说道:“不要为我花钱!不要为我花钱!”虽然摇手,但经老没有再拒绝,依然接过糯米粑,认真而羞涩地在山间小道旁陪着我吃完了。

我后来相信,那是经老人生中不多几次在酒桌宴席以外的街边野道吃食的经历。可爱的经老,再次因为我的率性,宽容地满足了我的愿望。

一年已去,经老在天上是否还好?那些往事中的细微点滴,依然温暖,依然轻敲着我的心。那个直到90岁还清秀挺拨的经老在我的回忆中从未老去,永远漂亮。他的每一根银发,都在诉说美丽的往事。

我在这一时刻重返北京,再次拜访经老已90高龄的爱人王大姐,和他的儿女们。69年的婚姻见证不老的爱情、儿女们贴心的孝顺,让我再次感受到了经老不曾离去的精神传承。经老的孩子们告诉我,经老在民生银行任董事长多年,却分文未取应得的酬劳。

经家并不是大富之家,王大姐看病从不打扰单位和组织,总是儿女们自己凑钱。而儿女们,拿的也都是各自劳动所得的报酬。但当民生银行将经老名下多年未取的工资奖金1000多万元交给经家时,经家人却是一致决定,将这笔钱全部捐献出去,设立“经叔平教育基金”。

经老永远是最漂亮的!王大姐说起经老,总是微笑着,充满爱意,仿佛经老此刻就在她目光所及的不远处。

我也相信像经老这样的人并不会死去,只是暂时离开我们。他在天上,永远笑容温和,银发儒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