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皓峰微盘 罗岗:徐皓峰电影与大历史观2016年中国电影盘点
2016年中国电影呈现出正负两方面的发展态势,一是票房遇挫,另一方面,优秀电影逆势生长显示出良好的发展势头。
徐皓峰
“养”不“养生”,并非关键。问题在于徐皓峰有一套自己对电影的看法,而比他年长的第五代导演,到今天恐怕很难说还有一套自己对电影的看法。说到第五代,某种意义上成为了“神话”。正如许明老师描述得那样,从1980年代成长起来的一代,当年看《红高粱》,尽管电影院的放映条件很差,技术上与现在的状况根本没法比,可是,所有人看了之后都非常激动。
遗憾的是,观众的这种激动只属于过去那个时代,无法延续到当下。
绝大多数第五代导演到今天都倒下去了,倒得最惨的、最难看的估计是陈凯歌,竟然想拍一部《梅兰芳》来重现《霸王别姬》的辉煌,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只能沦为笑柄。第五代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心态上还停留在1980年代的辉煌与激动中,于是,不管用什么法子——特效啊、奇观啊、小品啊、艺术电影啊、大明星啊、好莱坞啊……——都想在当下此刻重现过去的辉煌与激动。
可是他们忘了,当年的辉煌与激动是因为他们的电影与时代敏感的神经合拍了,而现在,却再也没有办法更好地回应这个时代,只能变成一味地“赶时髦”了。
陈凯歌也是为了表示自己不落伍,赶时髦拍了徐皓峰的《道士下山》。徐皓峰不能说是一个大的IP,但他的小说和电影在当代中国是一个相当独特的存在,包括如今大家都在期待《刀背藏身》,不会热映,却值得关注。
当代文学与当代电影的命运类似,1980年代有过极大的辉煌,在今天同样逐渐失去了回应时代的能量,可是我们在如刘慈欣的科幻小说《三体》,徐皓峰的武林小说《武士会》、《刀背藏身》等中,看到了当代文学的另类的可能,可惜当代文学研究界很长时间麻木不仁,只在《三体》获奖或徐皓峰的电影受到关注后,才有所重视。
一个仅仅停留在过去时代的陈凯歌,很显然没有办法驾驭《道士下山》。《道士下山》不能算是徐皓峰最好的小说,却是最独特的小说之一,完全不按照我们通常所理解的“长篇小说”的“作法”来写,假如硬要把它掰成一个起承转合、有头有尾、充满情节、人物鲜明的“电影”,也许就会把这部小说搞砸了,到头来,只能是范伟和林志玲床戏变成电影的热点和噱头。
问题在于,陈凯歌不仅不能“点化”徐皓峰的小说,甚至很难理解他的作品。
徐皓峰说:“八十年代至今的电影实践,则是以抹杀民族优质为前提的,一直在学港片、美国片里的商业元素,我们如此热衷于元素,出现了《电影元素》、《戏剧元素》等流行书,只顾偷招,总爱找现成便宜,放弃了思索与传统。
”(《人民不答应》)陈凯歌正处于他所说的1980年代以来形成的不好的传统中,除了偷商业元素的招,也偷艺术电影的招,一路西化,既瞧不起自身的民族传统,也看不上革命时代的艺术传统。这种文化精英的心态,再加上启蒙主义的自大,最终酿成了《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并不是偶然的。这样的路数当然和徐皓峰的小说格格不入。
和陈凯歌形成对比的是王家卫,他拍《一代宗师》请徐皓峰做编剧,从徐皓峰的《师傅》里面,特别是那本介绍电影幕后的《坐看重围——电影《师傅》的武打设计》,可以看出他对咏春下了很大功夫,做了许多研究。
不过,《一代宗师》的成功,关键不在于叶问,因为叶问的故事在原来的框架中已经烂熟,之前香港拍的《叶问》系列,甄子丹饰演的叶问若要表达家国情怀,只能是打洋人、打日本人的老套,《一代宗师》能突破老套,就在于徐皓峰在南方咏春拳之外,引入了北方的八卦拳,宫老爷子的出场,一下子提升了《一代宗师》的境界,家国情怀的核心就不仅仅是打洋人、打日本人了,而是拳可以分南北,国难道也可以分南北?整个故事的核心表面上是北拳南下、武林统一;内里则是与“民国统一”的政治意义联系在一起,后来日本人入侵,也是在“民国统一”的这个背景下发生的,离开了这个背景,一切都变得不好理解,包括妓院明明叫“金楼”,为何要改名为“共和楼”。
熟悉徐皓峰小说的人,一看电影,就知道这些都是编剧给的,当然导演王家卫也会用。譬如八卦拳的故事,来自徐皓峰的长篇小说《武士会》,这部小说从“庚子事变”开始写,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清朝再也没办法维持传统的体制了,中国社会既从这儿整个分崩离析,现代的起点从这儿缓缓展开。
危中之机是如何重组社会,落脚就在“士”上,但已经不是传统的士大夫,而是所谓“武士”。梁启超借鉴日本的“武士道”,说要组织中国的“武士会”——其实,日本没有武士传统,日俄战争前夕,“伪造武士道,只为传统文化找一个向大众传播的载体”(《人民不答应》)——按照徐皓峰的构想,中国进入“现代”,才有了“武士”,也即需要“武人”来承担“士人”的历史使命:既然整个社会都分崩离析了,那么乱世当中只能用“武力”来维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