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维铮中国人与中国史 朱维铮:中国人要知中国史
近日,《文汇报》登出了复旦大学历史系已故教授朱维铮的未刊遗稿“中国人与中国史”。在这篇稿件中,朱维铮提到,假定有一门学问,可使个人、民族、和世人,都变得比较聪明,那就是历史。中国人要知中国史。这个中国史,就是历史的中国的全部历史,是外国侵略者强迫中国历届政府订立种种不平等条约以前,生活在中国领土上的各地区各民族的一切历史,也包括中国历代与域外诸国诸族交往的过程。
王朝史不能代替中国史。“中国”的空间界定,应以十八世纪清朝版图为准。
朱维铮说,现在所谓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精英,也大多不知中国的过去是怎么回事,甚至不知“清末民初”并非“明末清初”。媒体涉及中外历史事件和人物,频频出错,已属司空见惯浑闲事。历史题材胡编乱造的影视作品,常放不衰,以假乱真的“戏说”式的所谓讲古作品大行其道。
以前官民常把《三国演义》当作三国真史。如今人们则信甚么皇帝太后之类的伪史是事实。秦始皇成为爱惜刺客人材的“英雄”,司马迁被汉武帝阉割后继续长胡子,康熙祖母没死便自称“我孝庄”,残忍的独夫暴君雍正成了英明的君主,吃喝玩乐又导致举国腐化的乾隆则成为深入民间微服私访的楷模,有的高官甚至对和珅敬佩得五体投地。
类似例证,不胜枚举。中国历史被糟蹋到这种程度,“以史为鉴”从何说起。
朱维铮认为,中国历史表明,中国所以拥有全球传承最悠久的古老文明,中国所以在中世纪一直居于世界文明前列,中国所以在近代世界成为域外列强争欲吞噬的“肥肉”,根本原因在于中国文化从未丧失过历史活力。古典的百家争鸣,儒家早已分崩离析,但它终于熬过秦汉“安宁术”的打击,因为它自居弱势,既迎合权力取向,又吸取道法墨诸派学术补充自身。
结果汉代经学虽已脱胎换骨,但外表还奉荀况改造的孔子形象作为偶像,正如圣保罗新创的上帝教义还要用耶稣基督命名一样。以后中世纪经学不断迎合改变了的权力取向,毫不在乎地将佛道等教新说,纳入自身的经史表述,以致代代宗师都是假孔子。
朱维铮说,现代新儒家幻想用孔孟之道拯救世界的道德沦丧,是反历史的。而“河殇”一派断言蓝色文明优于黄色文明,宣扬彻底反传统,同样是反历史的。从民国以来,数典忘祖和认贼作父两种相反文化取向,已成常态。然而十五年来,所谓民族主义,受到权力鼓励,藉助舆论一律,似成历史传统的聚焦点。
难道清末慈禧太后利用义和团排外的蠢举,可称民族主义吗?从满洲入关,以文化落后的征服者,统治文化先进的汉族等被征服民族,的确曾以辽金元的失败史,当作历史的镜子。
以满驭汉,禁止满汉通婚,宣称满文为国语,中央政权实行满汉双轨制,不容非八旗汉人染指兵权,乃至重新审定全部传统经史典籍,用权力强迫删改统治者发迹乃至其先民的历史,这都似在民国官修清史中再现。
满清属于历史已九十四年,民国在大陆成为过去也已五十六年。按照《汉书》以来两千年的“隔代修史”传统,蒋介石退出大陆前,没有完成《清史稿》的改定,已证明这个政权非继清的“正统”。倘若驱蒋立国,时逾半个世纪,胜朝史止于残篇,居然由权力干预,耗用亿万民脂民膏,集合万千专家浅人,不顾《清史列传》《清史稿》和众多实录野史,早将满清近三百年基本史实厘清,用所谓新编清史,冲击民国史乃至国共斗争史的研究,乃至转移人们对于共和国史的视线。
这现象岂非值得深思。
朱维铮说,虽然历史并没有“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那么大的作用,但历史不能变成哈哈镜,不可藉助现代科技手段恣意扭曲,拿来辩护现状,或者当作骗钱的伪劣商品。日本右派“颇知历史”,首相议员不顾谴责参拜供奉甲级战犯的靖国神社,以致当今日本青年学生,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父祖对亚洲各国人民,制造了那么可怕的灾难。
美国所有大学生都必修美国史,人人都知道五月花号装载几百清教徒到达美东,经历了怎样的过程,造成了今日美国的富有、强大。我们有些人羡慕美国人爱国至诚,却不知那是片面强调美国精神的历史教育积累的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