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有前例:贝克特之死
贝克特为教会的权力和特权牺牲了生命,他的血没有白流,他去世两年后就被亚历山大教皇封为圣徒,据统计,每年有十万以上的朝圣者前往坎特伯雷,朝拜大主教的坟墓
文
刘仲敬
近代关于市民社会的讨论中,非政府组织(NGO)占了极大的份额。WTO和NGO的关系,一度构成东西方学界的热门话题。现代人往往不假思索,把非政府组织看成次于政府的角色。其实从历史发展的顺序看,两者的关系恰好相反。
所有文明都是首先产生没有公共权力性质的非政府组织以后,才产生政府的。近代文明的源头在西欧。他们首先经历了数百年近乎无政府状态的社会演化,然后才产生具有管理能力的君主,最后才把君主的私人权力转化为国家的公共权力。
没有国家,并不意味着社会无法管理,只是意味着社会同时存在许多自我管理的团体,各自伸张自己的正义。无论在近代国家产生以前还是以后,最大的非政府组织莫过于教会。教会除了宗教事务以外,还承担了许多社会职能,其中包括今天福利国家办理的大多数业务。社会底层无形的力量,因此也融入了宗教文化传统。英国文学的鼻祖和杰作《坎特伯雷故事》,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
《坎特伯雷故事》来自一群结伴朝圣的香客。他们为了打发旅途的时间,轮流讲故事给大家听。他们朝拜的目标,就是圣徒托马斯·贝克特的坟墓。贝克特最初是亨利二世的大臣,亨利二世在英国历史上以英锐著称,很想扩大王室法庭的管辖范围,这样必然会压缩其他社会势力的空间,教会法庭首当其冲。
亨利需要在教会内部安插靠得住的自己人,才拿出了唆使老朋友贝克特出家的锦囊妙计。贝克特在大臣任内以豪奢著称,并不是一个严守清规戒律的善男信女型人物。
他出家前的名声相当于国王的最佳损友,私生活密切到不分彼此的地步。国王没有料到:这样的人进了教会,照样振振有词地反对自己。人之常情,老朋友的反目比陌生人的反对更令人难受。国王一怒之下,完全丧失了政治上的审慎,结果把原先的花花公子变成了殉道者和圣徒。
约克大主教提醒亨利,只要贝克特还在人世,王国就不会太平。国王在狂怒之下,向侍从们叫道:难道忠臣已经不可复得,才让他没完没了地遭受这个忘恩负义的傲慢僧侣的折磨?四位内侍认为国王的发作是暗示他们除掉贝克特,彼此商量了一下,发誓为主君报仇,秘密离开了宫廷。
他们流露出一些敌意的表现,引起人们对他们计划的怀疑。国王派使者追赶他们,命令他们不得伤害大主教的人身。但命令来得太迟,已经不能阻止致命的计划。四位刺客分道前往英格兰,大约同时抵达坎特伯雷附近的萨尔特伍德,增加了一些助手,迅速向大主教府前进。
他们发现大主教完全信赖自己圣洁的人格,对一切威胁责难不为所动,根本不采取任何防范措施,直接前往圣本尼迪克特教堂听晚课。刺客们尾随而至,在祭坛前行刺。大主教噩耗传来,国王大惊失色。他立刻明白了这种结局的危险性,有理由担心这一意料之外的事件。”
别的圣徒只是为基督教义而受苦,贝克特却为教会的权力和特权牺牲了生命。大主教的血没有白流,他名垂青史有赖于此。贝克特的圣德载在口碑,永无止境。他的遗物可以创造奇迹,数量、荒诞、无稽都大大超过了以往的忏悔者或殉道者。
他去世两年后就被亚历山大教皇封为圣徒。为纪念他的圣德,举行了大赦年。他的遗体移往壮丽的圣殿,装点着各地基督徒献上的礼物。朝圣者祈求他向上苍陈情。据统计,每年有十万以上的朝圣者前往坎特伯雷,朝拜大主教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