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火车徐则臣 带着镣铐的飞翔——徐则臣的长篇《夜火车》

2018-0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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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爱伦坡说,任何故事都应该是为了最后一段甚至最后一行而写的.读完长篇小说<夜火车>的最后一行,我立即想到了这句话.心紧张得跳个不停,但也同时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果然如此,竟然就这样了--小说的故事其实并不复杂.大四学生陈木年为了在毕业时要钱乘火车出走,欺骗父母说自己杀了人,而父母信以为真,在用全部家当支持儿子出逃之后主动报案,结果便是陈木年因这轰轰烈烈的"虚拟杀人"事件而险被开除,教授沈镜白"帮"了他,然后陈被扣留毕业证.学位证留校查看,一看就是四年.

爱伦坡说,任何故事都应该是为了最后一段甚至最后一行而写的。读完长篇小说《夜火车》的最后一行,我立即想到了这句话。心紧张得跳个不停,但也同时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果然如此,竟然就这样了……

小说的故事其实并不复杂。大四学生陈木年为了在毕业时要钱乘火车出走,欺骗父母说自己杀了人,而父母信以为真,在用全部家当支持儿子出逃之后主动报案,结果便是陈木年因这轰轰烈烈的“虚拟杀人”事件而险被开除,教授沈镜白“帮”了他,然后陈被扣留毕业证、学位证留校查看,一看就是四年。

四年间两个证书一直求而不得,成了陈木年沉重的镣铐,使他不得自由,不得飞扬本心本性。最后陈得知自己竟是一直敬仰的恩师沈镜白的一枚学术棋子——证书竟然是沈教授示意扣下的!偶像倒塌了,信仰倒塌了,在猛然惊醒和极度狂躁的眩晕之下,陈失手杀了企图凌辱女孩秦可的魏明——他的大学同学,然后开始乘夜火车逃亡……

小说写出了人性的复杂和扭曲,各类人物粉墨登场:怀才不遇直至精神失常的画家金小异,为人委琐不堪的日语教师宋权,世故圆滑的团总支书记魏鸣,天真任性的秦可,还有如花房花木一样忠厚老实的许如竹,学识渊博富于魅力而骨子里亦极度自私的沈镜白,作家对笔下人物有粗线条勾勒,有细节刻画,有明写,有暗绘——写实色彩极其浓厚;亦有一些漫画般出场而未显形的科长甲乙丙丁,几笔讥诮讽语带过的张处长——“张处长点着左手腕,点了几下才发现没带表”——不动声色地一下子揪出了人性里的“小”和“滑稽”来。

小说着笔最多的要属陈木年。陈木年在文本中是一个“在而不属于”的多重未定身份者:首先是一个小城里一所大学的本科毕业生,但因为自己编造的“虚拟杀人”事件而没有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同时他又是声名显赫的沈镜白教授的准弟子,是大学同学眼中的“佼佼者”——但他只能在学校花房做搬运工;他渴望出走,深爱“夜火车”,向往自由飞翔的快感和肆意,但生活中却百般压抑自己的内心,一次次忍受审问与羞辱,在爱情遭遇挑战之时,又一味容忍退让,不争取不辩白。

而小说最后,却又激发起压抑许久的本性,竟然杀人,以爱情的名义,找回了他自己。虽然,是已经扭曲的不完整的自己。

《夜火车》胜处之一,在氛围的营造,恰如标题不仅是实指,更多是象征。一种压抑与渴求的纠结,信仰的痴守与失落的汇杂,人性的高尚与自私两位一体,纷纷扰扰纠纠葛葛,在看不见的人心里挣扎起落,所有这些,都是作者想要处理的重头戏,背景是人的精神这方大舞台。

如果小说搬上舞台,那么这出戏里黑暗将占据着绝对的统治地位,那带着幽蓝的漆黑。小说以深夜不眠的沉闷压抑开始,以杀人后的仓皇逃亡结束。偶尔倏忽而逝的光是那舞台上美丽女孩秦可的草帽舞,陈木年的压抑的无助的爱。

激越的站台上的奔跑,夜火车上的无目的流荡虽挤出了人灵魂深处的巨大激情,但读来却总仿佛是一面黑色的大旗,飒飒风动之中固然有飞扬之美,但亦难摆脱那异样的要流血的预感。结局果然是:证书终于拿到了,又被凄厉地撕毁了,肉体终于获得了释放,但同时背负了沉重的心灵负担——主人公最终乘夜火车告别小城去远方,以逃亡的形式,做一种带着镣铐的飞翔。

小说的氛围里头徘徊着宿命的阴影,一种荒诞的命中注定的惨然。人物一直在突围,但并非所有突围都有希望,正如徐则臣在序言剖白的那样,“悲观、出走和理想主义”是纠结一处,他们只能身处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约中领受巨大的痛楚。

金小异一直画不出好作品,而于逃亡的睡梦中画出别富深意的画作“生孩子的男人”;陈木年和金小异可谓相知,却又违心把金小异送回精神病院,导致后来金被其称为“木年”的精神病人所杀。世界在我们面前总要转过身去。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夜火车》是大悲剧,是年轻人寻求精神出路的歌哭,是对青年一代知识分子人生的深度开掘,小说中有这样一段:

“烟头以每秒钟两页的速度穿过纸张,陈木年心中充满了新鲜的喜悦,有点像负重行军结束了,每脱掉一件东西就感到一点轻松,整个人又一寸一寸地活过来,回来了。烟头穿行过的地方,一个黑的圆圈,中间是空的。那根烟烧完,《楚辞集注》上多了一个洞,就像在墙上钻了个孔。

他翻动书页,无数个孔合成一个孔,一根烟就做到了。陈木年生出了巨大的成就感,比他当时花两个月的时间把它吃透还要大的成就感。一本几百页的书呢。几百页呢?他去找页码,发现页码沉落在那个洞里,变成了灰烬。”

此段堪称本书最精彩的句子,同样也是本书最深刻的蕴涵所在,它是对上文所说的荒诞的进一步形象的诠释。这里有爱极生厌,有怨极而喜,有苍凉,有无奈,亦有决绝,弃之不顾向死而生。这里五味杂陈。陈木年的人生不正如此吗?本可以是一本完整而深厚的《楚辞集注》,有清晰明确的页码可翻,有文雅高尚的内涵可看,但一不留心,成了书里的那个烟烧就的黑洞,失了方向,成了残缺。

但不能否认的,这里“有所执”、“有所信”——陈木年最终被迫选择了一种别样的“出走”,以一种爱重成隙截然相反的方式。

当然,让人感慨系之的,不仅是陈木年,还有沈镜白,书里一切人生,都在这书与洞之间挣扎。带着镣铐的飞翔,有的沉落,有的决绝。夜火车鸣笛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