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吾雨中登山 读李健吾的《雨中登泰山》

2018-05-02
字体:
浏览:
文章简介:泰山是我国五岳之宗,以它的高大宏伟成为历代作家经常吟诵.描绘的题材.在不少作品中所再现的景色多是晴朗天气中的泰山,而泰山雨景就十分少见了.李

泰山是我国五岳之宗,以它的高大宏伟成为历代作家经常吟诵、描绘的题材。在不少作品中所再现的景色多是晴朗天气中的泰山,而泰山雨景就十分少见了。李健吾先生在《雨中登泰山》这篇散文中,交错运用写景、叙事等手法,旁征博引,挥洒自如,独创了一个别具魅力的雨中泰山的艺术境界。

单纯就山水写山水,游离于现实生活之外的记游作品是没有的。任何时代,任何作家,在对自然景物的欣赏和摄取中,都体现了自己的审美观念和审美情趣,所以再现于作家笔底的画面,既是自然景物的集中反映,也是作家本人人格的体现。

阴雨淅沥,当不少游人的游兴被破坏而诅咒这鬼天气时,作者却满怀逸兴豪情地冒雨登山。在他看来,雨中的泰山就是宏伟壮丽的诗。用质朴的语言把诗情真实地抒写出来(是那么淡淡的,在里面蕴含着的是醇厚的朴素的美),“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王安石诗),仔细玩味,这篇散文的意韵是深厚的。

在作品的开始部分,作者为我们展现了一幅“泰山烟雨图”:“是烟是雾,我们辨识不清,只是灰蒙蒙一片,把老大一座高山,上上下下,裹了一个严实。”这样的生活经验我们是有的:丽日晴空,景物给人以明快、清晰的美感;薄雾、细雨、朦胧的月光……一切都好象笼罩在细薄的柔纱里,迷离惝恍,我们会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神秘色彩。

是的,晴天看泰山,人们可以看出它的巍峨,但是在细雨密织,“一片灰蒙蒙”中,横看不见边际,仰望不见绝顶,于是在作者的充分想象中,泰山“越发显得崔嵬了”。假若说“登泰山而小天下”是用散文的手法来赞美泰山高大的话,那么作者在这里采取的却是含蓄蕴藉的诗的手法,创造了一个宏伟雄浑的意境。

“赋水不当仅言水,而言水之前后左右也。”(贺裳《皱水轩词筌》)这是写景状物的传统手法。泰山本是描写的主体,但是作者并没有过多地直接落笔在泰山本身,有山必有水,有雨必多云,他处处扣紧下雨这一特定气候条件,文笔大开,从不同角度,用不同的方法写水、写云,烘托出雨中泰山的奇异景色。

具体生动地描绘出虎山水库,使人感到水奇山也奇。

“要忠实地摹仿自然,仅仅能够写,就是说,仅仅有抄写员、誉录生的本领还太少;还应当通过自己的想象,把现实的现象表达出来,赋予它新的生命。”(别林斯基)在文学创作的领域中,作家有驰骋想象的广阔的天地,往往把自然景物和强烈的主观感情有机地契合起来,移情入境,境中有情,于是大自然中的一草一木在文人笔下都是通晓人事,深解人情的了。

作者把水写活,其根本原因就在这里。阴雨少游人,四周一片寂静,先闻水声,后见水势,这是完全符合实际情况的。

恰当地运用比喻是使文章形象生动的重要手段,所谓恰当,就是说比喻不只要准确,而且要有意境,能够引起人的想象和联想,给人以美的感染。作者在描写水势时,用“闪光黄锦”比喻水光和水色,绮丽而壮观;用“脱线一般”的珍珠比喻四溅的水珠,晶莹剔透;用“千军万马”比喻水势,使我们联想到了汹涌澎湃、气吞万里的气势……。

古人说:“绘雪者不能绘其清,绘月者不能绘其明,绘花者不能绘其馨,绘泉者不能绘其声”(罗大经《鹤林玉露》),但是作者用特殊的调色——语言,为我们描绘的虎山水库不只有形有色,而且有声、有光、有情……。

高明的画家在艺术构思的过程中要反复琢磨光线、色彩的搭配,刚柔相济,浓淡映衬,以完成主体景深。

作者吸取了绘画构思的基本方法,这幅水库画面中,从山上“直铺”下来的水流在雪白的水珠映衬下,越发显得雄浑;用“懒洋洋只是欲步不前”的“平静的湖水”和七股大水“喑恶叱咤”的水势作对比,越发显得水势激越。

这一切是作者在坝桥上在“透明的白纱”般的斜风细雨中观察到的。他掌握住水流的特征,描写得有动、有静,有形、有声,这一艺术组合,形成了鲜明的艺术形象。水犹如此,那么山势的磅礴也就可想而知了。

雨大水涨,用水声烘托山势的纡回峭拔。

“文莫贵精于变化”(刘熙载《艺概》),为了表达中心思想的需要,表现手法应该是多种多样的。作者从正路上山,溪水一直傍着上路不断,假若仍描写水势,一则在上山的路上不允许象在坝桥上那样憩迟流连,对水流情况作仔细的观察;再则上路与溪水之间毕竟有一个间隔,水随着山势的起伏时隐时现,无从看到它的全貌。

即使以上两种情况都不存在,那么重复、呆板也是文章的一大禁忌。当作者走上登山的正路时,雨下得正大,雨大水涨,作者抓住高山深谷水声变化的特点做了详细的描写:“悬崖崚嶒,石缝滴滴嗒嗒,泉水和雨水混在一起,顺着斜坡,流进山涧,涓涓的水声变成訇訇的雷鸣”。

山高谷深,水从斜坡上急流直下,一般要发出哗哗巨响,只有山涧而曲折纡回,四处的回声相汇合,才能作“訇訇的雷鸣”。

本来在二天门一带“其为高也,如视浮云。其为峻也,石壁窅窱,如无道径。”(应劭《汉官》引马第伯《封禅仪记》)山是一层比一层深,一叠比一叠奇,“文章要有曲折,不可作直头布袋”(林纾《春觉斋论文》引元遗山语),作者在这里没有写山,但在对水声的描写中,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山势该是那么的陡峭回环,层出不穷,因而也就增加了泰山的神韵。

这种写法,正体现了实中写虚、即小见大的美学原则。

“天上浮云如白衣,须臾忽变为苍狗”(杜甫),云多变幻,何况是雨后的高山深处?作者从不同角度描写山中云雾的变化,为泰山增添了无限的诗情画意。以二天门为立足点,在“风过云开”的时候,仰望南天门“影影绰绰,耸立山头”,“紧十八盘仿佛一条灰白大蟒,匍匐在山峡当中”,烟云弥漫,到处是一片迷蒙,就在南天门、紧十八盘的粗线条轮廓的图景形象中,蕴含着“气势”的美。

当“乌云四合”的时候,“层峦叠嶂都成了水墨山水”。这又是一种奇观,“意足不求颜色似”(陈与义诗),水墨画正是通过线条的飞沉涩放、墨的枯湿浓淡等等来描绘对象、托出气氛、传达出兴会情趣的。

在阴霾笼罩中,层层山峦相重叠,光线晦冥,只能看见个大概,一种雄浑的气象使人震慑,作者继承了“以神写形”的传统手法,通过云的变化,显现出南天门、十八盘的奇险和巍峨。

过二天门后,望望西方,停留在半空中的浮云好象“一条两尺来宽的白带子,”随风飘动,幽柔缥缈,是人境,是仙境?不能不使人遐想绵绵了。

在泰山主峰的盘道上,“‘吸翠霞而夭矫’的松树”象是“和清风白云游戏”,俯视对松山,云雾在“山峡飘来飘去”。清风、白云、苍松构成了一种多么“崇高的境界”!当作者怀着诗情观赏这幅毫无斧凿痕迹的天然画图时,也就越发诗情满怀了。

云不只烘托出泰山的高,而且使它具有强烈的美的感染力。作者在这里选取了最富有诗意的一个片断来描写,在哪里看不到云的变化?而作者在描写泰山云的时候,给予我们的泰山整体的形象,在它的峻峭之中蕴含着诗情画意,因而在我们感受到的泰山不只是可攀登,而且是“可居可游”了。所以说泰山云这一笔是少不得的。

作者在对泰山景色的描绘中,造境平淡,语言朴素,不做作,不雕饰,韵味是深厚的,这正是语言造诣深的结果,“极炼而不炼”就是这个意思。

散文的手法是多种多样的,这就要求作家“写哪个主题,就‘拥有’哪一范围的人生,社会和历史知识”(周立波《1962年散文特写选》序言)。尤其象游记、随笔之类的散文,更需要海阔天空,旁征博引,使人在审美的快感中得到社会人生的广泛的知识。

在《雨中登泰山》这篇散文中既有对泰山真实情况的记叙,又有对有关材料的引用,具有丰富的知识性。从岱宗坊起,每到一处,就把那里的情况具体地记叙出来,虎山水库、七真祠栩栩如生的塑像、经石峪石刻《金刚经》、黄岘岭赤黄色的沙石以及各种各样的泰山松和泰山石等等,这本身就是知识。同时,援引其它资料更增加了作品的情趣。

马克斯曾说过人是不能返老还童的,但是“人类最美丽地发展着人类史之童年的艺术品”对我们“有强烈的吸引力”(见《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因而神话传说对我们有永久的魅力。作者在写虎山水库时,特别说明这里曾叫“虬在湾”。

过去因水少,传说“虬早已被吕洞宾度上天了”。眼下水势汹涌,于是在想象中,仿佛虬“又回到了故居”,“跳掷翻腾”起来,水,活了,令人觉得是那样亲切而有生趣。高山白云缭绕,这是一个极常见的自然现象,作者引用了山顶生云的传说,说明“白云洞”的来由,用玉女洗头的传说,说明“洗头盆”的来由,这就使文章有了浪漫主义色彩,增强了美的魅力。

作者在记叙攀登南天门的艰难时,援引了东汉末年应劭《汉官》中所引马第伯《封禅仪记》中登南天门的一段记载。古代帝王每当兴隆盛世,往往举行“封泰山,告太平”的仪式,是为封禅。“天高不可及,于泰山上立封,禅而祭之,冀近神灵也。

”(《后汉书·祭祀上》张晏注)东汉光武帝(刘秀)建武三十二年(公元56年)封禅泰山,马第伯为先行官,他在《封禅仪记》中详细记叙了封禅时的种种准备工作。文中所引就是马第伯当时登南天门的记实。这段文字引用得恰当而自然。

作者雨中登泰山。引用杜甫《望岳》补充了在风和日丽时,登临远望的泰山壮丽景色。原诗的第一联“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据《史记·货殖列传》,泰山南面是鲁国故地,北面是齐国故地。登山远眺,一片郁郁葱葱的“青色”铺展在齐鲁尚且“未了”,这就写出了泰山绵亘万里的山势。

第三联“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写山中气象的特征:泰山多云雾,气象变化很多,一会儿是晴空万里,一会儿却云气猛生,振荡胸臆了。作者围绕文章的中心选用了这两句诗。

散文是一种文学样式,在散文中做到旁征博引是很不容易的。因为在引用时,作者既不猎奇,也不能“掉书袋”炫耀自己的博学;同时所引用的材料又必须和文章谐调一致。这就要求作者根据文章内容的需要,严格地、合理地调遣和运用自己的知识,使读者在欣赏的愉快中开阔知识视野,受到教益。这种“寓教于乐”的艺术效果在《雨中登泰山》这篇散文中是十分明显的。

优美的散文非常讲究艺术构思。

眼睛是灵魂的窗子,透过它我们可以窥见人的灵魂——思想感情、修养、节操、情趣等等,在一篇优秀的作品中要有艺术的美的“眼睛”,它凝聚着并焕发出统摄全篇的主要精神。诗有“诗眼”,文有“文眼”,它“或在篇首,或在篇末,在篇首则后必顾之,在篇末则前必注之,在篇中则前注之,后顾之。

”(刘熙载:《艺概·文概》)《雨中登泰山》结句“意兴盎然”是“文眼”,它灌注着全文的各部分,所以我们不论读那一个段落,都会感到有一种力量在潜移默化地感染着自己,那就是作者对大自然、对生活炽热的爱。

散文的主要特点是散而不散,所谓“散”是指取材广泛而言;“不散”,即是通过艺术构思,将一些貌似不相关联的材料有机地结合起来,形成一个艺术整体。因而线索的贯穿是收到“不散”的艺术效果的关键。李健吾先生对这篇散文的线索的安排是考究的。

《雨中登泰山》是“双线结构”。一是以登临顺序为线索,这是明线;一是以登临时的盎然意兴为线索,这是暗线。两条线索相互交凝,针线严密,无懈可击。

这篇作品是一幅逐渐展开的泰山长轴:首先展示出来的是岱宗坊,然后是虎山水库、王母庙、七真祠、一天门、孔子登临处、二天门、经石峪……天街,至此长轴全部展开,于是我们对这幅“泰山烟雨图”的画面层次便看得清清楚楚了。一处紧接一处,形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暗线,也就是思想感情的主线,处理得当与否,将更加直接地影响到作品的艺术效果。作者从创造意境和表达主题出发,处理得时隐时现,思想层次十分分明。它象一条绵续不断的链条把登临时所见到的一处一处实景连缀起来,使材料显得博而不杂,显示出内在联系的逻辑性。

作者是满怀豪情逸兴登泰山的,所以作品一开始便引用杜诗《望岳》“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表达出迫切的心情。但是天公不作美,下起雨来,不能不大为扫兴、焦急,于是感觉到“淅淅沥沥,不象落在地上,倒象落在心里”。

“天是灰的,心是沉的”。开始失望起来。待到天色好转了一些,便“兴致勃勃”地出发了。作者细致、具体地抒写了登临前的感情变化,以抑垫扬,强调出“意兴盎然”这条思想感情的主线。

在对泰山的第一个图景虎山水库的描绘中,注入了强烈的感情色彩——兴致勃勃,情景交融,创造了明快而雄浑的意境,由于怀着盎然的意兴观赏水库,水库越发壮观,意兴也就越发盎然。在这一部分,两条线索凝汇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哪是“明”,哪是“暗”了。

雨再大也冲淡不了登临逸兴,在记七真祠塑像的片断中,特别写了一笔“不是年轻人提醒我该走了,我还会欣赏下去的。”完全沉浸在无名雕塑家用自己的生命创造的美的境界之中了,忘却继续登临,主线忽地突现出来。

在记叙由一天门攀登二天门时,山水相依,这是实景,“人朝上走,水朝下流,流进虎山水库的中溪陪我们,一直陪到二天门。”人多情,水亦多情,第一谓语动词“陪”字已将意境托出,下句再重用“陪”字而且加上状语“一直”,就使人感到更加亲切了。

作者通过形象化的艺术点染,有力地突现出对山河的热爱,这深厚的爱正是“意兴盎然”的结实的内容。感情越来越强烈,主线又鲜明起来,作品的主题也就随着步步深化。

艰险是孕育愉快的沃土,只有历尽艰险的人,才真正懂得什么是最大的愉快。当作者用极大的努力攀登上主峰的盘道时,不写山,不写水,直接记叙了掐草摘花的一个小插曲:“连我上了一点岁数的人,也学小孩子,掐了一把,直到花朵和叶子全蔫了,才带着抱歉的心情,丢在山涧里。

”他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愉快了。这是“意兴盎然”的具体表现。这时,两条线索若即若离,这一个片断既是对实景的描绘,也是对意兴的直接抒写。

写天街,文笔全开,写小店,富有生活气息,写山石,奇巧万状。远眺、俯视,有景、有情。当面对一片壮丽奇景,“正在指手划脚,说长道短,虚象和真象一时都在雾里消失”,文笔便蓦地收住,线索也就“合二而一”了。最后落笔在“山没有水,如同人没有眼睛,似乎少了灵性”,扣紧“雨”字,关合全文。“文末现志”,点出“文眼”——意兴盎然。

文章的结构布局如织锦,只有经纬匀称,才能显现出美丽的图案和色彩。这篇散文由于两条线索的交凝和统一,不只叙写有规迹可寻,而且意境层层开拓,主题步步深化,这就使我们懂得了散文怎样收到天衣无缝的艺术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