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福的女儿 叶文福的爱情绝唱
在崇阳两天,叶文福与夫人王粒儿时时处处表现出夫妻恩爱,伉俪情深。除了在文学讲座上比较严肃外,其余不管是游览,还是闲聊、用餐,头发花白的叶老师在夫人面前全然没有著名诗人的刻板,倒有点像个无邪任性的孩子。端庄典雅的叶夫人则像是一位有容乃大的母亲,不管丈夫说什么,做什么,总是美丽而深情地笑一笑,笑得像一朵盛开的百合,笑得像一个圆圆的月亮,那么幸福,那么美满,羡煞旁边的年青人。
来崇阳当天,叶文福在文学讲座快结束时对满堂听众说:“我夫人15年前与我回过一次老家(赤壁)。我一辈子爱出风头,给她造成了很多苦难,心里很愧疚。她不是跟我享了很多福的小女人,我把她当成战壕里的手足,我很爱她,把她当文学现象来说。
很多时候,在这样的女人、那样的女人面前,我总是谈起她。在诱惑面前显示爱情的忠贞,这就是文学现象。”坐在他旁边的王粒儿微笑着点头,满含深情地说:“文学史上最能打动人心的是爱情,我相信人间还有真情存在,人间还有千古绝唱。”
第二天从青山湖乘船前往大泉洞的途中,文学爱好者汪霞掏出两个红彤彤的桃子,一个给叶老师,一个给叶夫人。叶文福接过桃子对夫人说:“我们俩共吃一个,让一个给别人吃。”不由分说先咬了一口,王粒儿接着丈夫吃过的位置也咬了一口,两个人笑呵呵地你吃一口,我吃一口。
完了叶老师响亮地说:“两人共吃一个桃子很甜蜜嘛!”叶夫人也说:“甜蜜,真的很甜蜜!”说完,两人以远山为背景,拍了几张亲昵的合影,神态就像初恋情人,船上人都看呆了。
在大泉洞“花果山”景点,王粒儿说:“花果山是美猴王的,你们的叶老师就是美猴王。”叶文福随即扮出美猴王的脸谱,赤子情怀毕现。在“龙宫殿”景点,叶文福看到“龙王床”,像个快乐的孩子一样立即躺上去,在周围惊讶的目光中对照相的人说:“给我拍一张。”王粒儿在边上担心地喊:“地上湿,别着凉了。”叶文福却像个老顽童似的,笑嘻嘻地摆出几个不同的姿态留影。王粒儿只有含笑默许了。
游完大泉洞,回到县城午休后,叶文福穿着白背心挥毫写字,给崇阳的领导和文学爱好者留念。王粒儿亲自研墨,说:“他写字呀,必须我笔墨侍候。”一边磨墨,一边帮他移纸,还不时用毛巾温柔地帮他擦汗,擦得那么仔细,那么认真,额头、颈项、肩膀、手臂、腋下,都不放过。
每次擦完汗,把毛巾放在盆里,待会儿再擦汗时,用热水洗毛巾。由于写字时间比较长,毛巾洗了几遍。当叶老师给故人程伯农的后代写下“当年把手交文福,隔世抚碑哭伯农”时,禁不住眼眶湿润了。
而叶夫人,更是哽咽着哭出了声:“几十年来他念念不忘伯农大哥啊!”周围人无不动容。近十幅字写下来,叶老师明显累了,叶夫人扶他坐在沙发上,帮他擦汗,穿对襟衣,系纽扣。王粒儿对叶文福生活上那份细致、体贴、周到,心灵上那份默契、相知、相惜,世所罕见。
晚餐时,喝过酒的叶文福没有征得夫人同意就对满桌子人说:“跟大家讲一件家庭秘事,常常夫人做好了饭,喊:‘宝贝,吃饭啦!’女儿问:‘妈妈,你叫谁呀!’夫人说:‘两个都叫。’女儿说:‘我知道,你更多的是叫爸爸。’”说完,叶文福自豪幸福地笑,王粒儿羞得满脸通红,但还不忘帮丈夫揩掉流到嘴角的一条涎。
座中有位女士对王粒儿说:“第一次看到传奇的人物,听到传奇的故事,以前只在小说和电影里见过。你又高雅,又美丽,又有才,还有美丽的爱情,多幸福啊!”
王粒儿顿了顿,说:“其实每个人都可以有美丽的爱情,只要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去为对方做一点一滴,就会觉得美好。美丽与传奇都是过后说的,生活中更多的是平凡,是琐碎,是平平淡淡,甚至是坎坷曲折、生死考验。”
叶文福借助酒性,说:“夫人,在崇阳,就好象在赤壁一样,对着一桌子亲人,谈一下我们是怎样相识、相恋的吧!”王粒儿想了想,说:“我也很敬畏这块土地,也愿意跟崇阳亲人讲讲我们的爱情故事。本来,我已看惯了别人对我们的审视、打量、猜测,从不对任何人作任何的解释,任由人去猜想我们是怎样一对夫妻。”
叶文福边回忆边说:“1964年我在山西太行山一深山里当兵,一次演习中差点丢命,心情十分沮丧。1965年5月的一天,我寂寞无聊地站在一潭深深的池水旁,一条透明的小白蛇,游来游去,呼呼冒着气泡。当时心中一动,这是来救我的神灵吗?
“我1966年开始诗歌创作,歌唱战士们沸腾的生活和美好的灵魂,直露心声,袒露情怀。1978年出版诗集《山恋》。1979年创作长诗《将军,不能这样做》,牵动了全国人民的神经。1981年,中国作家协会组织1979——1980年中国青年诗人优秀诗歌评奖,《将军,不能这样做》得到专家评委会的全票通过,但遭到了某种干预,最后把我的另一首诗《祖国啊,我要燃烧》换为获奖作品。
“1986年,部队里年轻美丽的姑娘王粒儿与几个姐妹跟我学写诗。我第一次见到她,冥冥之中就想起了记忆中那条透明的小白蛇,于是断定她是1965年出生。她点头。我激动地问她是不是5月的。她又点头。就这样,她爱上了我。是她先爱上我,先追求我的。”
一桌人都轻轻笑了,转问叶夫人:“是真的吗?”
王粒儿说:“没错!当时叶老师一下子猜出我是蛇年5月出生,令我怦然心动,老师是位相面师吗?慌慌张张跑到宿舍,满脸涨得通红,爱情悄悄地萌了芽。
“不久,我们正式恋爱了。有一次在北京八大处看到一棵树,枝繁叶茂,每片叶子上都长着一个颗粒儿,珍珠样,红色,像相思豆。我们一起念:红豆生北国,一叶发一籽,愿君来采撷,此物意相思。便摘了一片叶子回来做成了标本。这是一颗独一无二的树,以后走遍全国,再也没有见过这种树。一次,叶老师对我说:‘说不定有一天我要进监狱的。’我当时觉得监狱是一件多么遥远的事啊,随口就回答:‘假如你进了监狱,送饭的就是我。’
“我是抗日干部后代,在鲜花与掌声中长大,无忧无虑。认识了叶老师,才知道世间有这样一位屈原般的诗人,我,要学婵娟。我跟叶老师学诗、恋爱,惊动了部队首长。在诗与脱下军装非此即彼的选择中,我想,别说是脱下军装,就是喝下一杯毒酒也心甘情愿。从选择老师到选择爱人,我完成了对人生信仰和爱情的追求。我们于1988年结婚,我复员回到山西老家。
“1989年4月1日,24岁的我在山西老家生下女儿。叶先生只陪伴我几天,就呆不住了,于4月13日心急火燎地赶回北京。走时,轻轻地抚摸着女儿头上稀疏的黄发说:‘等我回来给女儿剪头发,你们别动。’
“6月12日叶先生作为一个激进的诗人被关了起来。我每天给他单位打电话都无人接,简直急疯了。直到7月12日才在母亲和姐姐的陪伴下来到北京,不知道叶先生关在哪里,心里又急又怕,担心再也见不到他。当初觉得监狱离我们的生活太遥远,哪知当他真的进去了,我却送饭无门。
后来得知他关在秦城监狱,冬天大雪纷飞,我抱着8个月大的女儿去送棉衣和5袋奶粉,不知高墙内的先生身体如何,甚至不知道究竟在不在里面。我伤心欲绝,想到了孟姜女送棉衣,襁褓中的女儿却在雪中对着我笑,真是情何以堪啊!
送东西进去时,不准家属写片言只语,只准签名。我握着一支重若千钧的笔,不知写上三个什么字才能让先生明白我的心。突然,我想起北京八大处那棵树叶上长的像相思豆一样的颗粒儿,于是签上‘叶粒儿’,这三个字当可抵千言万语。我拿着包裹,哭着对看守说:‘请帮我把女儿的奶粉给她父亲。’看守只说了一句:‘放在那儿。’没说转交,也没说不转交。
“我每天抱着女儿在家里等啊等,盼啊盼,不停地对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女儿说:‘你爸爸会回来的,你爸爸就要回来了。’我记着叶先生临走时说过女儿的头发要等他剪,便一直不敢动女儿的头发,害怕擅自剪了女儿的头发,他就回不来了。所以女儿直到一岁多还是个‘黄毛丫头’。”
叶文福接着说:“我在狱中呆了562天后,被释放出来,年仅25岁的粒儿扑在我胸前哭着说:‘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我抚着她的肩头说:‘你跟着我吃苦了!你跟我结婚就是跟苦难结婚,被迫复员,没有前途,两地分居,孤独痛苦。
’她眼泪还未干,却又笑了,说:‘你出来就好了,我有了你就有了整个世界。’我说:‘你知道一个叶粒儿的签名带给了我多少希望多少信心多少力量吗?我明白了,你活着就是我活着的信念,我活着就是你活着的信念;你知道5袋奶粉是怎么喝完的吗?每天倒一汤匙左右在塑料盆里,在水龙头下接自来水荡一荡,6个人轮流喝,直到喝完,5袋奶粉吃了5个月。
’她说:‘我们的爱情结晶都快两岁了,她还不认识爸爸呢,她的头发还等着爸爸回来剪呢。
’我俯身想抱起女儿,‘黄毛丫头’好奇地围着我转圈圈,越转越近,最后在她妈妈的引导下稚气地叫了一声‘爸爸’。我一把抱起女儿,泪水横流。女儿又连叫几声爸爸爸爸,我说:‘快拿剪刀来,剪了才会换黑发,不然将来就是个金发姑娘。’”
座中寂静,没有人喝酒,也没有人吃菜,一片唏嘘。
叶文福继续说:“我要求女儿牢记我一句话:‘人家的生活方式,不是你的生活方式,不能看别人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女儿读小学时,门口有卖羊肉串、冰淇淋、糖葫芦的,别的孩子吵着要,女儿不能要。我说:‘一个班50人,49个吸毒,不能成为你吸毒的理由。
你永远不要跟我说,别人都这第干,我也这么干。’我家水都用两遍,洗了菜、洗了衣的用来冲厕所。别人家做个池子,接个水龙头在池子上,一滴一滴地滴到池子里,水表不转。我对女儿说:‘我们家节约水,是为国家,为人类,别人家是为自己节约水费,这是不同的。
不要让别人无耻的行为,影响和左右你。’女儿于是学我。在学校里,看到别人洗手、洗澡拧开水龙头一直不关,女儿就制止,开始别人不服,跟她吵,女儿据理力争,最终吵赢了。女儿什么事都这样,坚持自己正确的,批评别人不对的,慢慢地成了学生领袖,别人也都服她了。
“我多年前跟夫人说,我家不许说‘老公、老婆、老爸、老妈’,那是乡下语、俚语,现在都成国语了,让任何一个有文化修养的人都受不了。我教育女儿从小学会维护语言的纯洁性,绝不让污言秽语进一个诗人的家,不管别人怎么活着,我们一家必须干干净净地活着。
我女儿十几岁写文章,比我还老辣。她在火车站等车,看到一个卖报的女人,见到每个人都笑得很美,但没一个人买她的报,女儿真希望卖报的对她笑,一定还她一个同样美的笑。这就是文学。诗人,诗人,首先要把人做得跟诗一样,才能作诗。”
王粒儿截住丈夫的话头,说:“那时虽然生活艰难,但一家人团团圆圆,还是感到很幸福。先生有时做好饭等我下班回家吃。他炒菜时,边放入油啊、盐啊、蒜啊、姜啊、葱啊,边说 ‘这是叶家大菜’。女儿就在旁边观赏她爸爸的杰作。
“谁知好景不长。2002年初叶先生检查身体,被诊断患有结肠癌。这无异于晴天霹雳,给了我当头一棒。我强忍悲痛,既要支撑家庭,又要以坚强的笑脸面对先生和女儿。2月22日,叶先生做手术切除了患病的肠子。我到北京潭柘寺烧香,为夫祈祷。
方丈告诉我有办法解难:吃斋42天、念佛42天、放生42天。那时候天寒地冻,运河结冰,我每天买6条鱼到运河放生,孤单的身影在雪地里独行,额前的头发在寒风中无助地飘舞。我想:放生真的能挽救爱人的生命吗?不管怎样,都要按照方丈说的去做,哪怕是用自己的生命换回丈夫的健康都行。
我把鱼从冰窟窿里放下去,边放边念:‘大慈大悲的菩萨,求你保佑叶先生平安度过这一劫。’冬泳的人开玩笑说:‘你放下来的鱼很快就被我们捉住了,还不如直接把鱼给我们。
’当他们了解到我是为夫解难后,都非常感动,赶着鱼儿跟他们一起游。心诚则灵,也许是我的虔诚感动了上苍,6年后的今天叶先生仍精神矍烁,思维敏捷,激情奔放。
“我所有的作品都是写给叶先生一个人的。我写了一首《微笑的百合》,叶先生给谱了曲。”
见夫人说到《微笑的百合》,叶文福站起来深情地吟唱:我心中有一片爱的苗圃,它不生长一丝杂念和欺瞒,它只生长供你独自采撅的百合,这爱的芬芳将伴随你的呼吸,弥漫温柔你的一生。假如有一天我要枯萎,那就让我微笑地吐尽最后的芬芳,在你掌心,在你掌心。
在动人的旋律里,为叶文福书写爱情绝唱的王粒儿就像一朵美丽的百合花,静静地开放在灿烂的灯光下,是那么耀眼夺目,那么惊世骇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