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刘洪沂 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家刘洪沂:侯宝林三次把我轰下台
今天相声中出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我觉得三方面原因值得重视:
首先,未曾学艺先学礼,现在讲究这个的人少了。为什么要先学礼?因为相声演员不仅在艺术上要有可塑性,在生活中也要有可塑性,毕竟你要和不同阶层的人打交道,去工厂演出,你能整天老端着,装艺术家?同样,去大学,你能老一副下九流的作派?
其次,很多老规矩没了,传统相声演员对装束是很注意的,上场不许挽袖子,挽袖子的是茶坊,露出白袖口,显干净,可这不是我们这行的规矩。现在许多老先生也不注意,穿着皮鞋就上台了。我的弟子没人敢这么干,这不是瞎立规矩,而是一种尊重,总说观众是衣食父母,你从哪点体现出来?学艺就是学礼,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们就是来求观众赏口饭吃的,没规矩怎么行?
再有,就是现在孩子们比较盲目,很多臭包袱、脏包袱是老先生们丢掉的,怎么现在又给捡起来了?其实解放前,真正上档次的艺人也不带这个,带上这个的,也是生活所迫,现在相声不是撂地的,进了园子,进了剧场,为什么还走回头路呢?
我的感觉是现在演员对生活挖掘不深,找不到新东西,所以只好迎合观众。其实老北京人说话很幽默,比如形容人是"龙睛鱼托生的",只对上不对下,形容别人唱曲调门低,词儿是山上,实际上是个坟头。这些话多有意思,关键是你留心了没有。
刘洪沂
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家、相声教育家,师承相声大师王世臣先生,刘洪沂擅长柳活,与侯耀文在京剧的造诣上,并称于相声界。刘洪沂在相声教学及传统相声的挖掘和整理中,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8岁出门"撂平地"
我长在老天桥,父母都是"唱小戏"的,所谓"小戏",也是京剧,但不像正经剧团,不扮,近于今天清唱,但也唱整出。"小戏"和相声颇有渊源,都是赶上清国葬,禁止娱乐,艺人们被迫撂地谋生。连拉客的方式都差不多,都有白沙撒字、太平歌词。
小戏是庆有轩创造的,就是"八大怪"中的老"云里飞",我父亲叫刘醒民,是小"云里飞"的徒弟。1956年,父亲去世,哥哥还在上学,我就没法读书了,跟夏钟琦老师学戏,夏老师是拉胡琴的,高兴时会大声喝彩,外号叫"吓一跳"。过去艺人都有外号,所谓"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得外号不富"。
我8岁就到天桥"撂平地"了,那时刚解放,大家都穷,"撂地"更难。1959年,三年"自然灾害"开始了,"撂地的"大多被政府安置,我分到新星剧团,有了正式工资:15元。
当时说国家经济困难,粮食配给,让每家报口粮,我母亲想,一顿四两还不够吗?那时人都老实,想为国家分忧。可到后来才发现,没副食没油,一月24斤真不够,每月都断顿,副食店运白菜,扔的菜帮子大家都抢。
豆腐渣、榆皮面、榆钱儿……有什么吃什么,还有槐花儿,捋下来就往嘴里塞,吃完就拉稀。商店什么东西都没有,水果糖13元一斤,谁吃得起?饿着肚子,还得练功,练得不好还要挨打,身上受伤了先流水,后流血。那时就一个想法:好好学艺,多挣钱给家里分忧。
首次登台背对观众
我9岁登台说相声,我哥哥喜欢这个,他进工厂,正赶上单位过年演出,就拉我捧哏。我们前面的节目是魔术,我们是从箱子里"变"出来的,那时小,舞台灯又亮,我一出箱子就晕了,背对着观众就说开了,我哥生把我拽了回来,可一看台下这么多人,吓了一跳,不敢看观众,只好瞪着天幕说了下来。
新星剧团不久迁往新疆,我转到木偶剧团工作了6年,那时人都以上学、去工厂为正途,对作艺的指指点点,那时心里也想,总有一天要出人头地。
"文革"时剧团解散了,那时邻里有点矛盾,就怕对方招红卫兵来,有理也讲不清。有个人挨斗,说是日本特务,解放前给日本人当过Boy,Boy就是服务员,算什么特务?但没人听你解释,一解释更麻烦。
我被算成"知识分子",到轧钢厂接受工人"再教育",其实就是当劣等工人,脏活、累活都是你的,还要给师傅端茶倒水。
不到一年,正赶上征兵,我去了部队,算是镀了层金。回来后,继续"再教育",那时我体重98斤,到琉璃河拉水泥,一袋水泥就是100斤,4个人一上午要装满一辆"黄河"拖板车,弄得浑身上下都是白灰。
我原本没什么文化,都是靠读报自学,所以很多字会读,写起来就犹豫。
61岁的刘洪沂端坐在客厅里,一边开着空调,一边开着窗。
没人拦着,他能一口气说上6小时,有故事,有段子,还有做人做艺的种种教训。
刚和何云伟去北大说了场相声,上台前他突然问:"带白袜子了吗?没带的话,我这儿有,赶紧换上!"何云伟莫名其妙,从没听说过这规矩啊。说到这段,刘洪沂直摇头:"相声演员凭什么值钱?不就上场这10多分钟吗?下台了你什么都不是。就这10多分钟,还不想方设法把衣食父母伺候好?"
只有穿白袜子,撩下摆做动作时,才显得脚下干净。
刘洪沂规矩多,底子厚,在京津相声圈有口皆碑,其柳活(指学唱类)堪称顶尖。可谁又知道,为这一分功力,要付出怎样的艰辛与坚持。
一场下来,满堂喝彩,用何云伟的话说:今儿没说什么啊,怎么效果这么好?
工稳、文明、积累深厚。刘洪沂说的是真相声,靠尊重,不靠卖弄。每个细微处都有思考,有安排,这份缜密,甚至已不自觉地融入到生活之中。看记者不吸烟,刘洪沂吸烟前特意开了窗,有多少人会关注这样的细节呢?
在这个世界上,能把包袱甩脆的遍地都是,但真正能给人以随风潜入夜式的和气之感的,才是大师。
拜王世臣先生为师
虽然一直在漂泊,但在部队、在工厂,我都是文艺积极分子。"文革"后期,北京工人文化宫成立了曲艺队,我和哥哥搭档。每周活动一次,单位给半天假,王世臣、郭全宝等大师给我们上课,我们这期出了李国盛、田战义等名家。1976年,相声可以公开表演了,非常受欢迎,连我们这样业余的演出,买票队伍从工人文化宫门口一直排到华表。
1976年,我开始跟着王世臣先生学艺。解放前,王世臣与侯宝林齐名,侯宝林柳活"尖"(好),王世臣则功力深厚,各门功夫平衡。过去他们互相串园子"压轴",解放后侯先生新段子多,此外在中央级单位,平台大,而王世臣在北京曲艺团,知道的人就不多了,加上年龄渐长,不怎么说了。
"文革"后,侯先生第一次参加巡回演出,就是和我们这些文化宫的业余演员出去跑的,10多年没登台,先生也有点生了。此外,他比较吃亏,新的"柳活"没法学,老的"柳活"观众又听不懂。
侯先生指着我说:"这孩子叫刘洪沂,我和他爸是盖同一条扁担的交情。"怎么叫"盖扁担"呢?过去当学徒没床没被褥,桌子一拼,摘下门帘当被子,老门帘中间都横一根木棍,跟扁担似的。
按我家和侯先生的关系,拜他为师不过一句话,但我不想攀高枝,此外侯先生忙,也没时间教,相声这东西要靠"熏",想来想去,还是拜了王世臣。当时"文革"刚完,也不敢搞仪式,直到10年后,才办了两次。怎么是两次呢?老规矩,一次拜师,表示从此成了弟子,一次谢师,表示学有所成,感谢师恩。
给侯宝林吹头学本事
虽然没能拜侯先生为师,但从他老人家那里学到很多东西。
侯先生每次上台前都找我吹头发,当时剧团有四联美发的老师傅,但侯先生不喜欢,我一琢磨,明白了,先生年龄大了,不能吹得太时髦,显老,应该按学者的头型吹,老人家果然很满意。每次一边吹头一边念叨:"今天我说的这个,听懂了吗?"我模仿,他听,看不对,就说:"今天再好好听。"
一次彩排,我刚上台,侯先生就说:"下去!"我挺奇怪,侯先生问:"你心里怎么想的?"我说就当台下观众都是老朋友,所以笑着和大家打招呼,侯先生反问:谁是你的老朋友?我上台还差不多,你一个小年轻,套什么近乎?
再上台,只好一脸严肃,又被轰了下去,第三次,脸上笑容都僵了,又被轰下去,到第四次,不敢上台了。先生问为什么,我说害怕,侯先生说:"侯宝林坐底下,你害怕什么?我再厉害,还能上台把你揪下来?"
他这么一说,我彻底明白了,从此再不怯场。一次在中南海说相声,正赶上李鹏总理,就开了个玩笑,把我们团长吓坏了,我说这有什么?侯先生当年说《关公战秦琼》时,说到"咱俩不打他不管饭",直接问台下的毛主席:"您管饭吗?"主席哈哈大笑。
《关公战秦琼》是我向侯先生学的最认真的一个段子,天天在场边看,发现侯先生在扮秦琼时,会掖一下右袖,想了很久,才明白,京剧秦琼左边是大袖,右边是小袖,可说相声穿大褂,两边袖子一样,这样一掖,就显出差别了。
给侯先生吹发时,我问他是不是这个理儿,先生一斜眼,说:兔崽子,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