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刚与叶圣陶 叶圣陶:“通”与“不通” | 跟着名家学写作
原标题:叶圣陶:“通”与“不通”
跟着名家学写作
现代著名作家、教育家叶圣陶先生用科学的教授方式,用亲切诚恳的文字,向我们娓娓道来文章写作的内在规律与训练方法。今天再读,仍能帮我们解开困惑,一语道出写作的真谛。
我们将从叶圣陶开始,带领大家探寻名家的写作宝藏。跟着名家学写作,每周二,不见不散。
讲到一篇文章,我们常常用“通”与“不通”的字眼来估量。在教师批改习作的评语里,这些字眼也极易遇见。我们既具有意思情感,提笔写作文章,到底要达到怎样的境界才算得“通”?不给这“通”字限定一个界域,徒然“通”啊“不通”啊大嚷一通,实在等于空说。
假若限定了“通”字的界域,就如做其他事情一样定下了标准,练习的人既有用功的趋向,评判的人也有客观的依据。同时,凡不合乎这限定的界域的,当然便是“不通”。评判的人即不致单凭浑然的感觉,便冤说人家“不通”;而练习的人如果犯了“不通”的弊病,自家要重复省察,也不致茫无头绪。
我们期望于我们的写作能力,最初步而又最切要的,是在乎能够找到那些适合的“字眼”,也就是适合的“词”。怎样叫作适合呢?我们内面所想的是这样一件东西,所感的是这样一种情况,而所用的“词”刚好代表这样一件东西,这样一种情况,让别人看了不致感到两歧的意义,这就叫作适合。
同时,我们还期望能够组成调顺的“语句”,调顺的“篇章”。怎样叫作调顺呢?内面的意思情感是混凝的,有如球,在同一瞬间可以感知整个的含蕴;而语言文字是连续的,有如线,须一贯而下,方能表达全体的内容。
作文同说话一样,是将线表球的功夫,能够经营到通体妥帖,让别人看了便感知我们内面的意思情感,这就叫作调顺。适合的“词”犹如材料,用这些材料结构为调顺的“篇章”,这才成功一件东西。
在这里,所谓“通”的界域便可限定了。 一篇文章怎样才算得“通”?“词”使用得适合,“篇章”组织得调顺,便是“通”。反过来,“词”使用得乖谬,“篇章”组织得错乱,便是“不通”。
一问:使用的“词”都合适了吗?
要回答这个问题,先得知道不适合的“词”怎样会参加到我们的文章里来。我们想到天,写了“天”字,想到汹涌的海洋,写下“汹涌的海洋”几个字,这其间,所写与所想一致,决不会有不适合的“词”闯入。但在整篇的文章里,情形并不全是这么简单。
譬如我们要形容某一晚所见的月光,该说“各处都像涂上了白蜡”呢,还是说“各处都浸在碧水一般的月光里”?或者我们要叙述足球比赛,对于球员们奔驰冲突的情形,该说“拼死斗争”呢,还是说“奋勇竞胜”?这当儿就有了斟酌的余地。
如果我们漫不斟酌,或是斟酌而决定得不得当,不合适的“词”便溜进我们的文章来了。漫不斟酌是疏忽,疏忽常常是贻误事情的因由,这里且不去说它。而斟酌过了何以又会决定得不得当呢?这 一半源于平时体认事物未能真切,一半源于对使用的“词”未能确实了知它们的意蕴。
就拿上面的例来讲,“涂上白蜡”不及“浸在碧水里”能传月光的神态,假若决定的却是“涂上白蜡”,那就是体认月光的神态尚欠工夫;“拼死斗争”不及“奋勇竞胜”合乎足球比赛的事实,假若决定的却是“拼死斗争”,那就是了知“拼死斗争”的意蕴尚有未尽。
我们作文,“词”不能使用得适合,病因全在这两端。关于体认的一点,只有逐渐训练我们的思致和观察力。这是一步进一步的,在尚不曾进一步的当儿,不能够觉察现在一步的未能真切。
关于意蕴的一点,那是眼前能多用一些工夫就可避免毛病的。曾见有人用“聊寞”二字,他以为“无聊”和“寂寞”意义相近,拼合起来大概也就是这么一类的意义,不知这是使人不了解的。
其实他如果翻检过字典辞书,明白了“无聊”和“寂寞”的意蕴,就不致写下这新铸而不通的“聊寞”来了。所以 勤于翻检字典辞书,可使我们觉察哪些“词”在我们的文章里是适合的而哪些是不适合的。
他人的文章也足供我们比照。在同样情形之下,他人为什么使用这个“词”不使用那个“词”呢?这样问,自会找出所以然,同时也就可以判定我们自己所使用的适合或否了。还有个消极的办法,凡意蕴和用法尚不能了知的“词”,宁可避而不用。不论什么事情,在审慎中间往往避去了不少的毛病。
二问:“语句”和“篇章”都调顺了吗?
我们略习过一点文法,就知道在语言文字中间表示关系神情等,是“介词”“连词”“助词”等的重要职务。这些词使用得不称其职,大则会违反所要表达的意思情感,或者竟什么也不曾表达出来,只在白纸上涂了些黑字;小也使一篇文章琐碎涩拗,不得完整。
从前讲作文,最要紧“虚字”用得通,这确不错;所谓“虚字”就是上面说的几类词。我们要明白它们的用法,要自己检查使用它们得当与否,当然依靠文法。文法能告诉我们这一切的所以然。我们还得留意我们每天每时的说话。
说话是不留痕迹在纸面的文章。发声成语,声尽语即消逝,如其不经训练,没养成正确的习惯,随时会发生错误。听人家演说,往往“那么,那么”“这个,这个”特别听见得多,颇觉刺耳。仔细考察,这些大半是不得当的,不该用的。
只因口说不妨重复说,先说的错了再说个不错的,又是人身的姿态作帮助,所以仍能使听的人了解。不过错误究竟是错误。说话常带错误,影响到作文,可以写得叫人莫明所以。蹩脚的测字先生给人代写的信便是事宜的例子:一样也是“然而”“所以”地写满在信笺上。
可是你只能当它神签一般猜详,却不能断定它说的什么。说话常能正确,那就是对于文法所告诉我们的所以然不单是知,并且有了遵而行之的习惯。
仅靠文法上的知是呆板的,临到作文,逐处按照,求其不错,结果不过不错而已。遵行文法成为说话的习惯,那时候,怎么恰当地使用一些“虚字”,使一篇文章刚好表达出我们的意思情感,几乎如灵感自来,不假思索。
从前教人作文,别的不讲,只教把若干篇文章读得烂熟。我们且不问其他,这读得烂熟的方法并不能算坏,就是要把一些成例化为习惯。现在我们写的是“今话文”,假若说话不养成正确的习惯,虽讲求文法,也难收十分的效果。一方讲求文法,了知所以然,同时把了知的化为说话的习惯,平时说话总不与之相违背,这才于作文上大有帮助。我们写成一篇文章,只消把它诵读几遍,有不调顺的所在自然会发见,而且知道应该怎样去修改了。
“词”适合了,“篇章”调顺了,那就可以无愧地说,我们的文章“通”了。这里说的“通”与“不通”,专就文字而言,是假定内面的思想情感没有什么毛病了的。要避免思想情感方面的毛病,就要充实自己整个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