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塞尔康德 倪梁康:哥德尔与胡塞尔——观念直观的共识
从时间上看,如果哥德尔理解的胡塞尔1906-1910年期间的“顿悟”的确与其1907年的“超越论转向”有关,那么一种可能是他从1972年发表的《现象学的观念·五篇讲座稿》中了解到胡塞尔的这个转向的信息。
瓦尔特·比梅尔在二战后于1950年将这个被称作《小观念》的文稿作为《胡塞尔全集》的第二卷出版,首先将胡塞尔的这个超越论的思想转变公之于世。而此前学界都以为胡塞尔这个转变是在1913年出版的《大观念》即《纯粹现象学与现象学哲学的观念》第一卷中。
比梅尔在其“编者引论”确实提到了:“在《逻辑研究》发表之后的六年里,胡塞尔经历了严重的危机。在这段时间里,他也蒙受了屈辱,教育部建议任命他为哲学教授,但是这个建议被哥廷根大学拒绝了。看来,这种‘同行相轻’对他的触动远比他愿意承认的更大。
(23)但较之于这种外在的失利更为严重的是他对自己的怀疑,这种怀疑折磨着他,以至于他竟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能够作为一名哲学家而生存。”比梅尔也引用了胡塞尔当时的笔记:“如果我不在大致的轮廓中弄清理性批判的意义、本质、方法、主要观点,如果我还没有设想、计划、确定和阐述它的一般纲领,我就不能真正而又真实地生活。
我已经受尽了模糊性、左右摇摆的怀疑的折磨。我必须达到内在的坚定性。
”[11]1-2但所有这些,与其说是基于某种特殊感悟的虔诚表露,不如说是一种理性主义坚定信念的表达。无论如何,可以将胡塞尔这一时期的变化解释为找到了“内在的坚定性”,但它与哥德尔的所谓“突然的开悟”还是相距甚远。
事实上,在胡塞尔一生的思想发展中都很难找到与禅宗的“顿悟”相类似的心境以及相关的表达。在他那里可以读到的更多是王浩所说的对我们所能够得到任何断然无谬的、绝对肯定的洞见的否认,亦即对绝对主义立场的拒斥;在他那里可以读到的更多是类似“要想深入到现象学之中,必须付出辛劳”的说法。
[1]他甚至为此与石里克发生争论。[12]B2 VI-VII如果可以将现象学的观念直观视作一种“领悟”(24),那么它在胡塞尔那里更多是指一种“渐悟”,即一种主动地、逐渐地进行的对思考对象之本质的领悟。我们在以后会专门讨论这个意义上的观念直观。
不过,或许还有另一种解释哥德尔的“顿悟”说法的可能性:他在1962年出版的《胡塞尔全集》第六卷《欧洲科学的危机与超越论的现象学》中读到了他一直想要的东西。胡塞尔在这里将超越论现象学观点的获得视为一种可;宗教经验相类比的东西:“也许甚至将会表明,整个的现象学观点,以及属于它的悬搁,首先从本质上说是被指定用来引发一种完全的人格的转变,这种转变首先可以与宗教方面的皈依相比,但是除此之外它本身还含有作为任务赋予人类本身的最伟大的生存性的转变这样一种意义。
”[8]166然而,从胡塞尔这里的语气来看,与其说他是在描述一个意识活动的实际发生过程,不如说他是在表达对一种意识转变的期待:现象学观点的获得应当与宗教开悟的体验一样,具有改变人格的作用。
至少可以说,将胡塞尔的观念直观的明见、明证理解为某种一劳永逸的、颠覆性的“突然开悟”,是一种可能会误入歧途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