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法拉奇的采访风格

2017-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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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法拉奇语:"要想理解我的情况,就必须想一想像吉卜林.杰克·伦敦和海明威这样的人.他们的职业是记者,但是与其说他们是记者,不如说他们是新闻界借

法拉奇语:“要想理解我的情况,就必须想一想像吉卜林、杰克·伦敦和海明威这样的人。他们的职业是记者,但是与其说他们是记者,不如说他们是新闻界借去的作家。”①

法拉奇也是一位新闻界借去的作家。她一生都醉心文学,在从事新闻的同时,撰写和出版了多部小说。她身上的文学精神和文学气质,影响着她的新闻观,也“散发”在她的新闻作品里,使她的作品具有吸引人的文学美。

借一双慧眼:亚里士多德曾说过:“诗歌是更哲学化的东西,蓄意比历史更深刻些。”②这样的判断也适用于文学和新闻,可以说,文学较之新闻是更哲学化的,文学关注人的生存和本质、观照社会的深层冲突,然后通过具体的环境、人物和意象来传达作者对认识对象的透视。

文学的眼光更具穿透力,更善于挖掘内涵、触及人境遇背后的潜在个性;文学的触角更丰富、更细腻、更敏锐,更善于捕捉常人容易忽略的细节,更善于多层次、多角度地审视和剥离事物。法拉奇正是运用文学的眼光洞察人世,看到了许多记者“看不到”的东西。

她曾在早年的一篇描写佛罗伦萨野鸽的文章里,这样描写实施了灭鸽政策之后的野鸽:

“??它们像退伍军人一样警觉清醒,像靠救济金度日的市民一样贫困潦倒,像一家之父一样忧心忡忡。他们很清楚自己肩上担负着悲惨和不公正的命运。”③

她在采访记中这样描写沙特阿拉伯石油部长亚马尼的眼睛:

“那双眼睛能欺骗你、爱抚你和刺痛你,因为他向你投过来的那道目光,常常突然由温柔变得冷酷,而冷酷中仍含着温柔。那双眼睛能洞察一切。”④

在观察野鸽时,她让它们成了有血有肉的人,从而透射出人类的残忍;在解读控制着大量石油、可以影响西方经济的亚马尼时,她详尽地“读”了他的眼睛,敏锐而细腻地描绘出了亚马尼的复杂和不一致??这些独特的视觉触角,来自深厚的文学底蕴、文学精神——如果仅凭“客观主义”的观察,会流于粗糙,流于平面,缺乏更细腻、更深层的观照。

新闻与文学有着质的不同,但新闻可以借助文学的慧眼以更丰富、更深远的视角去洞察人世、洞察社会,使新闻更丰润、耐读。

“拿来”表现手法:文学手法远比新闻丰富,因而“被新闻界借去的作家”写新闻时施展的空间更大些。新新闻主义总结其运用小说的4种基本手法:“(1)通过场景描写,从一个场景移到另一个场景,尽可能少地依赖单纯的历史性叙述;(2)通过细节描写,包括日常的言行举止、风俗习惯、穿衣带帽的风格,甚至是它们的社会象征意义;(3)通过对话描写,现实的对话比其他任何一种独白叙述更能使读者进入角色;(4)通过对某个人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的描写,把一切都展示在读者的面前,使他觉得身临其境。

”⑤法拉

奇在她的新闻作品中娴熟地运用着这些手法——在作品中对环境、景物进行形象化描写,有意识地运用不加删节的“原汁原味”的人物语言,大量地插叙,调动丰富的想象力,刻画细节,再现场景,以“内心独白”等方式表现人物的心理过程??,由此,她展现给读者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立体图景,这些图景不仅有视觉形象,还有听觉、味觉、触觉、丰富的联想和人物的内心等等,它们的亲切、丰满和更富人情味深深地吸引读者。

的确,新闻未必都要写成倒金字塔式,也未必一定要使用生硬、冷漠、没有色彩的语言。法拉奇,包括新新闻主义的新闻实践,开拓了一片新的领域,提供了新的思路:“原来新闻还可以这样写!”我们发现,只要打开感觉,新闻的可触范围会更广阔;只要手法不拘一格,新闻的表现会更富活力。

然而,有人在批判新新闻主义时说,以文学的手法写新闻,有失两者的尊严。应该说这是一种偏见。法拉奇式的作家型记者——如西方的海明威、杰克·伦敦,我国的魏巍、刘白羽等等——的实践证明,如果把握和运用得好,文学和新闻的联姻是一桩相得益彰的好“姻缘”。

因为,“作家只能写他们所知道的内容”,新闻工作使他们广泛深入地接触人类生活,为创作小说提供了大量的题材和素材;而同时,他们也通过写小说深化了新闻写作,能够用另一种眼光看世界、用别样的手法表现世界。

文学和新闻两个世界通过分享技巧、经历以及基本的印象相互补充、相互充实对方的内涵。而同时,它们又是分开的,相互独立的。 承认和尊重新闻与文学的质的不同规定性,在它们可交融、可嫁接之处各取精华,是对两者的共同维护,也是一种“度”的艺术。

法拉奇用丰厚的文学底蕴滋养了她的新闻作品而取得成功,但是也因为文学手法的某些不恰当运用损害了新闻的真实性,给她的新闻作品留下了遗憾。这在下文中还将提到。

舞台中心的主角

法拉奇语:“当然,我是一名演员,一个自我中心者。只有把我自己放入报道中时,该报道才是好的。”⑥ “我写东西,是为了给人以同感,唤起共鸣,是为了尽可能多地把人引向我这一边,如果我仅仅是‘××’女士,不会有什么影响,一旦成名,人们就会洗耳恭听。”⑦

法拉奇性格中最突出的一点是主体意识和个人支配意识非常强烈,因此,亲身参与和担纲主角是法拉奇新闻报道的另一个显著特点。同时,她还充分利用了自己的“明星权力”和明星效应。

亲历者也是讲述者:真实和真实感是两码事,读起来有真实感的作品未必是真实的。尽管真实是新闻的本质特征,但是具有真实感的作品更能吸引读者。

这对记者的写作提出要求:把真实的事件写得有真实感,而不是由于写作的不成功削弱真实事件的可信性。法拉奇在这一点上是“聪明”的。她以第一人称的亲历式报道完成作品,这种形式不仅调动了读者的阅读兴趣,而且以其真实感获得读者的信任。

当今多数的新闻作品都是以事件中的人物为中心,进行第三人称的客观描述,这样的报道固然可以精彩,却仍然和读者“隔”着一层,有距离感。在法拉奇的新闻作品中,她本人就是事件的中心人物,对事件的报道,就是她重现自己的所见所闻和切身感受。事件的中心人物进行这一换位之后,产生的效果大不一样。读者和事件中心人物不是通过记者这个中间人,而是进行“面对

面”的讲述和聆听。基于人们相信“眼见为实”的叙述,也相信记者的职业道德,读者很容易对记者的所见所闻所感产生“移情”,并进而产生信任。于是,“换位”达成的“统一”,即事件经历者和事件讲述者的统一,使资源优化组合,传播的效果增强。

突出的一个例子是法拉奇在1968年报道墨西哥学生的反政府运动。在参加一次遭军方野蛮镇压的示威活动时,法拉奇受了伤,刊出的文章标题是:《奥丽亚娜·法拉奇报道:血洗之夜我不幸受伤》、《这就是我丢失的那篇文章》,同时附上了5张她的相关照片。

这之后的报道,如她设法采访在逃亡中的学生领袖等等,具有类似侦探小说的特征,而法拉奇本人便是战胜墨西哥政府的聪明的主人公,报道读起来率直有力,引人入胜。

记者与读者关系的重建——展示与交流:传统的报道中,要求记者“悬置”他本人对新闻事件持有的立场、思想感情、价值观与是非判断,“藏”在报道的背后;而法拉奇却一反常规,大胆地走到“台前”。她充分地展示自己,毫不掩饰地把自己的观点、见解、感情和倾向融入报道中,把文章的主题纳入她个人的思想体系,对所写人物自由地进行道德判断,在采访记中让自己提问的锋芒和机智的光彩胜过那些政治巨人。

无论是在好莱坞的巨星中、在美国国家宇航员的群体里、还是在墨西哥城的历史事件中,她的文章都是舞台背景,而她是舞台中心的主角,随着场景的变幻不断变幻着自己的形象——机智幽默、尽职尽责、独立睿智、不畏强权、正直勇敢??此时的她,不仅仅是一名记者,也是读者心目中的明星。

于是她的作品,就不仅仅是对事件、人物的报道和记录,同时也是对自己的展示,因为读者对于她——法拉奇,在事件中的情形、感受同样关心。她曾在玛丽莲·梦露热正席卷欧洲的时候试图采访她,她在文中详细记述了从下决心采访这位最难“逮”到的大明星开始的一系列屡遭失败的努力过程,在最后的一次到手的机会又失去之后,她写道:“我已无能为力。

我是想尽一切办法也见不到梦露的人之一。”⑦尽管这次采访失败了,她却仍然赢得了读者。

意大利的读者为法拉奇痴狂,而不是梦露。因为法拉奇就是主角,就是明星。她的采访记也是如此,不仅仅是一种权力研究,而且也成为她本人的画像。它们是她的思想、气质和耐心的奇妙的混合物,一个机敏、顽强、叛逆、咄咄逼人的法拉奇跃然纸上。

法拉奇的这种自我展示,与读者形成了一种新的交流的关系:“明星记者”通过自己的笔,同读者直接“碰撞”出火花。这种“碰撞”,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交往。

因为记者同读者分享的不仅仅是事件的来龙去脉,不仅仅是人物的是非得失,而更多的是记者的观点、情感,进而是个性和灵魂。读者认同和接受这种交流的方式,甚至非常喜欢,因为从中获得的不仅仅是信息,更重要的是体会到精神交往的快感。这是她的作品吸引读者的一个重要原因。

清醒的审视

金无足赤,法拉奇的“个性新闻”也绝不是无懈可击,相反,由于她的大胆尝试而且我行我素,她的个性新闻的局限和缺陷也是明显的。

首先,法拉奇充分地利用了“明星权力”和明星效应。她有供职刊物提供的版面空间,有关注她的读者群,她有条件不断地培养、沉淀、固化只属于自己的风格,她拥有比其他记者更大的施展空间和“发言”的可能性,因而她的作品中不可避免地带有随意的成分;有些不当之处,比如偏见、夸大,也由于读者就是本着接受的态度阅读而被忽略。

可以说,法拉奇这样的做法有失对读者的足够尊重,她把读者作为应“洗耳恭听”的忠实听众,当成“说什么就信什么”的被动接受者。这是法拉奇的新闻风格中缘于极端个人主义又混杂着利用明星权力的不良习惯。

其次,这种新闻风格存在着题材的局限性。并不是所有的新闻都适合用文学的手法加以表现,比如一些突发性事件的即时报道,读者要知道的就是5个“W”,尚谈不到更多细腻、丰富的东西。同时,也不是所有的新闻都能够让记者担当主角,比如事件中起支配作用的主体人物是被采访对象,那么,记者就显然不能喧宾夺主。

在题材的选择上,法拉奇有许多成功的范例,是一个“善炊”的“巧妇”,但是也有不恰当的时候。一意孤行的“文学化”、“个人化”,往往并不能最优地利用新闻资源,相反使新闻的质量打了折扣。

比如对玛莉莲·梦露的采访、对美国国家宇航局宇航员的采访等,本来的主角由于她的突显而淡化了。 再次,文学化与个人化走“过”了,会损伤新闻的质。

在法拉奇的作品中,有时会由于主观色彩过于浓烈而形成偏见。比如在采访阿拉法特时,不负责任地对其进行外貌贬损和性倾向的暗示,背离了新闻公正的精神;而有时为了片面追求文学化、戏剧性和情节性,夸大事实,甚至修改事实、杜撰事实。

比如在采访美国国家宇航局的宇航员们时,法拉奇作品中的不少情节和细节,都与当事者的叙述有较大的出入,损害了新闻的真实性原则。这些缺憾有损一个记者追求真实、坚持真理的形象,更重要的是也违背了新闻的基本原则。一切的探索与创新都应该在遵守新闻的质的规定性的前提下进行,一旦逾越,新闻就变了味。 展望

法拉奇的个性特点和她的文学精神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以她自己为主角,记录着她的见闻、思想和灵魂的特殊的作品——法拉奇的个性新闻。在她身上实践的文学与新闻的联姻,于报道中突出了浓浓的“人”味、张扬了鲜明的个性。

我们应该看到,在日益发达的中国社会,随着人们受教育程度的不断提高,随着人们的自我意识、民主意识的不断增强,人的个性将得到更多更充分的尊重和认同,精神的交往与交流也将越来越受到重视和青睐。法拉奇的风格在当时映证了一种思潮的涌动,而今天仍在某种意义上标绘着这个时代的指向。这正是我们今天讨论法拉奇“个性新闻”的深层意义。

注释:

①[美]圣·阿里科,李青藜译:《女人与神话——奥丽亚娜·法拉奇传》,新华出版社,2000年1月第1版,第30页。

②[美]杰克·富勒,陈莉萍译:《新闻的价值——信息时代的新思考》,新华出版社,1998年5月第1版,第135页。

③同①,第31页。

④[意]奥丽亚娜·法拉奇,阿珊译:《风云人物采访记》,新华出版社,1983年第1版,第115页。 ⑤同②,第141页。

⑥同①,第82页。

⑦[日]下村满子,刘明华译:《人生每天都是壮丽的冒险——访奥丽亚娜·法拉奇》,《国际新闻界》,1996年第2期,第5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