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衡王世襄 友人忆王世襄:忘记“约法三章”(图)

2017-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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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图为王世襄晚年在自家书房照片.方继孝 摄图为王世襄和本文作者方继孝(右)及马思猛(中)合影与王世襄交往二三事2009年11月28日,文物大家

图为王世襄晚年在自家书房照片。方继孝 摄

图为王世襄和本文作者方继孝(右)及马思猛(中)合影

与王世襄交往二三事

2009年11月28日,文物大家王世襄去世,这位穷其一生玩得专心致志、玩得痴迷不悟、玩得忘乎所以的老人,尽兴而去了。收藏家方继孝,主要从事近代文人手札收藏和研究,他在研究陈梦家手札时得以和王世襄交往频繁。本文他回忆了和王世襄老人交往的一些细节,从中,可看出王老的真性情。

我是在昆明出差的时候,接到马思猛兄的电话,他告诉我王世襄老人逝世了。知道了王老离世的消息后,我的心情非常沉重,两年前到老人府上拜望和后来与老人电话中闲谈的情景,再现在我的眼前。

早在十几年前,我就有了到王老府上拜望的念头。起因是在我收藏的著名学者陈梦家先生的旧书文稿中,有一册通讯录中记有王世襄先生的单位和家里的电话号码。那个时候,我正在作陈梦家先生往来书信的整理和研究,许多事情搞不明白,也查不到资料,由陈梦家生前所用的通讯录记下的王世襄先生的电话,再想到王世襄先生满怀深情写下的《怀念梦家》的文章,我想,探究梦家先生的生活情趣及其社会交往方面的情况或许请教王世襄先生便可清楚了,但苦于无人引见。

之后,我在研究陈梦家先生的书信中,发现许多信中谈到陈梦家先生购买明清家具的过程,在他的夫人赵萝蕤保存下来的家用账上也有购买古家具和古董的开支明细。2003年秋,王世襄先生编著的《明式家具珍赏》出版,我当即买回一册。

据王世襄先生说《明式家具珍赏》图录中有三十八幅,是承蒙赵萝蕤先生允许用陈梦家先生旧藏拍成的。于是,我以梦家先生信中所记购置古旧家具为线索,与王世襄先生所编《明式家具珍赏》所选陈氏旧藏对照,几乎都有呼应。不过,因梦家先生信中所述家具名称多为俗名,非《珍赏》所注,因此与王世襄先生晤面请教的念头愈加强烈。

又是几年过去了,依然没有得到与王老晤面请教合适的机会。而最终实现在王世襄先生的家里,像聊家常似的无拘无束的与王老交流,亲耳听他讲述他和陈梦家的交往逸闻趣事,则是2007年5月11日的事了。

这要归功于我的好友马思猛先生。

马思猛先生是著名学者马衡先生嫡孙,著名戏剧家马彦祥先生长子。马王两家是世交,思猛兄的祖父马衡和王世襄先生的父亲王继是南洋公学同学,交谊深厚;并曾受聘任故宫顾问,协助院中的外事工作。马衡先生是看着王世襄长大的。

1945年8月,日寇投降,文物清理损失委员会成立,王世襄参加了“清损会”平津地区办公室的工作,并任助理代表,既是马衡和梁思成两位先生推荐的,当时,世襄先生正是风华正茂的20多岁小青年,精力充沛,又对文物有浓厚兴趣,所以全身心地投入到清理文物上。在短短三年多的时间里,他与同仁一起干了六档子在中国近代文物史上可圈可点的大事,为国家追回数千件珍贵的文物。

王世襄先生在故宫博物院工作时,颇得马衡院长的赏识和提携。1946年7月10日,王世襄被任命为故宫博物院古物馆科长。

□方继孝(北京 收藏家)

据马思猛先生说,马衡、马彦祥父子去世以后,马王两家也就断了往来。直到马王两家再次来往,是缘于马思猛先生所著《金石梦,故宫情———我心中的爷爷马衡》一书。据马思猛说,书写成后,想找一位曾经与马衡先生交往甚密的人写个序,思来想去,只有王世襄先生健在了。于是他贸然给王老打了电话,王老闻说很高兴,但因眼睛不好,写序没有接受,不过答应题写书名。

马思猛兄知道我有拜访王世襄先生的念头。这次奉王世襄先生之约到王老寓所去取书名,便叫上了我。

上午10时,我和思猛兄在东岳庙牌楼前聚齐,步行到达王老寓所,门是虚掩上的,轻轻地敲门后,随着老人响亮地“请进”声,我们应声而进。王老时已93岁高龄,但精神矍铄,举止言谈,很难让人把他和93高龄联系到一起。

刚一落座,王老即把已题好的书名交给了思猛兄。思猛兄顺势将我介绍给王老,并呈上了我的拙著《旧墨记》,还特意翻倒《马衡〈附识〉谈“易案”》一文,讲述给王老听。王老随即问我:书上的手迹都是你收藏的吗?我说,是。

出人意料的是,他的下一句问话,居然直接提到了陈梦家先生。他说,前几年他在《中华读书报》上看过一篇文章,说潘家园曾有一批陈梦家的书信不知被谁买走了。我告诉他,是我买走了。王老听了之后,很是惊讶,说,你可是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他非常详细地询问了梦家先生往来书信的写作时间和内容。当他听说陈梦家的通讯簿记有“文革”以前他家里和单位的电话时,他很激动。由此,直到离开老人的家,我们的话题就没有离开过“陈梦家”。

接着我的话头,王世襄老人向我们说起了他和陈梦家的交往。言语中对陈梦家先生的学问、人品、收藏极为赞赏,对梦家先生的遭遇深表同情,对梦家先生英年早逝甚表惋惜。

当我问及梦家先生写给夫人的信中所及明式家具的名字为何与您所著《明式家具珍赏》不一样时,他笑着告诉我,家具和人一样,有俗名和学名之分。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地一个小时过去了,我们不忍心让已经93岁高龄的老人太累,就提出告辞。王老似乎意犹未尽,继续和我谈论他和陈梦家先生一起探讨明清家具的往事。当我告诉他拟编著《陈梦家和他的朋友们》一书,并提出请他题写书名时,王老痛快地答应了,并让我留下地址和电话,说写好了就通知我来取。

真的该走了,我居然忘记了王老家门上贴的提示:不要请王老合影;不要请王老题字的“约法三章”,提出与王老合影,老人愉快地答应了。

一周后,5月23日的上午,我接到马思猛兄的电话,他告诉我王老已经题好了《陈梦家和他的朋友们》的书名,让我到他家去取,还告诉我,老人病了,卧床不起。当即从家里出发,直奔王老的寓所。这次王老病得不重,头脑清楚,题字放在了一个信封里,取了题字,不便久留。

离开老人的家,心里很是茫然,他的身边只有一个儿子,也已经是60多岁的人了,真担心没有人精心侍候,加重老人的病情。回到家里,我把老人题写的书名,装在了一个镜框里,摆放在写字台前,字写得很认真,也很有力,看得出是饱含真情的。

当天晚上,给王老家打电话,再次问候并感谢,王老告诉我说,他已经不做给人题字的事情了,但这次是非写不可。又说,这次一病,恐怕以后想写也写不了了。我说,凭您的底子,很快就会恢复的。他笑了。我告诉他,前几天翻出一封陈梦家先生早年写给赵萝蕤的信,里边提到养鸽子的事,王老很是兴奋,告诉我,有一个时期陈梦家养过鸽子。

因怕打扰老人的生活规律,尽管时常挂念着老人,可我从来不轻易地打电话给老人。有时,打个电话也只是简短地问候。最长的一次是王老打过来的。那天是2007年12月23日(星期天)的上午,王老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很好,说话声音宏亮,底气很足。

他先是问我《陈梦家和他的朋友们》的进展情况,我告诉他,涉及的人和事很多,一时半会儿的恐怕完不成。他说,不用急,慢慢写。我告诉他,好在《碎锦零笺》一书马上要出版了,书里有一章《陈梦家往事》专门写了您和梦家先生的交往故事,您题写的《陈梦家和他的朋友们》也收录进去了。

老人很高兴。我还告诉老人,最近我在西单图书大厦,买到了您的《自珍集》,在三联书店买到了《奇人王世襄》一书。他听了笑得很开心。他说,本来书名不叫这个,是三联书店说叫《奇人王世襄》有卖点,我也就同意了。

王老那天谈兴很浓,我们由《自珍集》谈到《明式家具珍赏》一书。王老告诉我,书里面有许多件是从梦家先生的夫人萝蕤大姐那儿借的。当时萝蕤大姐那儿就这么多件了,原来很多,都被她的弟弟给卖了,最后那些件也被卖掉了。

说到这里,老人长叹了一下,说起了他卖掉自己珍藏的明清家具的苦衷。他说:“原来我家的平房防火不好,特别是有一个打铁的铺子,有隐患,总是提心吊胆的。后来一个香港的朋友说可以帮忙找个单位收藏(上海博物馆),我答应了,条件是,给多少钱都行,就是都要捐给上海博物馆一家,不能失了群儿。人家答应了,还有什么说的。”

这次我和王老的交谈总共有三十多分钟,基本上是王老说,我听着。

自打这以后,隔些日子,我总会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只是没能去老人的家里探望。再后来,听说老人家病了,住进了北京医院,多次想去探望,都没成行。现在老人仙逝了,又没能送行,心里觉得很是对不住他老人家。缅怀之余,写下以上文字,算是作为晚辈对老人家的悼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