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也是一种忧伤——画家刘野访谈
黄燎原(以下简称“黄”):你的作品充满了童趣,画面里充满了儿童形象,但谁都看得出来你想讲的是大人的故事。
刘野(以下简称“刘”):没错。
黄燎原:我想说的是那些欢乐的形象,与你现在的状态似乎不太吻合,我觉得你现在有一种“疏离的气质”,或者说是身上有某种冷漠的东西。刘野:我不知道你发现没有,其实在那些欢乐的背后,有一种忧伤的东西,我觉得我作品中这种忧伤的东西,是我的一种很重要的东西,用貌似欢乐的图象去表现忧伤,比直接用忧伤的图象去表现忧伤更令人动心。我喜欢内心深处的非常真实的一种表达。
黄燎原:你的童年快乐吗?
刘野:家里人都对我非常好,可以说没有什么不快乐,没有什么挫折感。但有时候人不一定非得经历多大的磨难才会觉得忧伤,我们家人对我太好了,处处呵护我,有时我也会有一种特奇怪的感觉,说不清楚,而在艺术里表现这种说不清楚的模糊的东西,我认为很重要。
在艺术中不是你有灾难你就表现灾难,你幸福你就表现幸福,有时候恰恰相反,比如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普鲁斯特小时侯的生活太好了,但给他带来的那种忧伤,别人根本体会不了。
黄燎原:从你的作品看,其中有很多极至的东西,但以我对你的了解和从你过去做过的一些访谈看,到目前为止,你似乎一直很顺利,没经过什么大的坎坷。
刘野:没错。
黄燎原:先在美院读书,又去德国留学,现在可以说是一个成功的艺术家了,而在我的印象中,你好象一直没有过什么大喜大悲的时候,在你的作品获得商业上的成功时,你也没有成就感吗?
刘野:没有,说实在的,能不能卖画,能卖多少钱,我不在乎,我从来没有什么大的喜悦和成就感,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我三岁的时候,幼儿园的老师就全都说我画得好,说我是个天才,说我长大以后一定是个大画家,所以我觉得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当然,我能靠画画吃饭,我还是挺高兴的,但我确实没有什么成功感,而且我认为一个艺术家就不应该有成功感,这种感觉不是属于艺术家的。也许在别人眼里你成功了,但艺术家自己不该这么想,艺术家应该对这种东西是麻木的。你说什么叫成功?是画儿卖了钱啊,还是出了名啊,很多出了名卖了钱的东西特别糟糕,所以我说这种成功对艺术家是没有意义的。
父亲的影响
黄燎原:抛开和艺术有关的事,在你的生活里,有什么大喜大悲的事吗?刘野:在我的生活里,最悲惨的就是我父亲的去世。我父亲特别爱我,他去世太早,他在我二十四岁时就去世了。当时我没反应过来,没想到失去父亲对我的意义如此之大,但越到后来我越能感到那种过早失去父亲对一个人的影响。
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他有心脏病,有一次他追飞机,时间来不及了,他把所有东西都扔下,就抱了一本别人送给他的画册,画册是他要拿回来送给我的。
黄燎原:你父亲的事对你的作品是不是有影响?
刘野:应该说有影响,因为他去世太突然了,对我们家的打击太大了。黄燎原:看过一些写你的文章,说你小时侯喜欢保罗?克利,长大后又受到蒙得里安的很大影响,我虽然在你的画里经常看到蒙得里安的作品形象,但我却看不出太多他的影响。
刘野:其实从理论上说我没有受他什么影响,他对我的影响更多是在我学设计的时候,后来他在我的作品里就是一个符号,就像我画一棵树一样,我并不是要遵循他的理论。
黄燎原:他的简单的图案和垂直的线条好象对你有些启发。
刘野:对,这是对我启发最大的,不是他的抽象理论,而是那种内心的东西,安静的,永恒的。其实我还受到一个人的影响,维米尔,维米尔和蒙得里安是一样的,只不过一个具象一个抽象,我觉得他们俩是完全一样的。
黄燎原:中国当代的前卫艺术家,他们的作品大多都与政治、与社会大环境有关连,而你似乎是躲在自己的小屋里创作,是自己跟自己的狂欢。刘野:对外部的变化,我确实有一种天然的回避能力。其实流行的东西我也知道,但我不想轻易受影响。
政治对艺术的影响每个人都躲不开,不受影响也是一种影响,但我觉得政治对于人类只是一个非常小的方面,是一个形而下的东西,它比起宇宙根本微不足道,比起人类最普通的情感,它也微不足道,比如爱情,我相信发生在“希特勒德国”和“民主美国”的爱情是一样的,其实这些人类最基本的感情更感动我,比如人道主义、美丽、善良、忧伤,这比一个政治概念更重要。
黄燎原:很多中国的前卫艺术家都在作品中强调力量,甚至是因为夸张而变形变态的力量,而你的作品好象是温室里的花朵,自我欢乐,自我成长,画的都是小儿女的事儿。
刘野:我觉得这是人类最基本的感情,几千年来没有什么改变,无论是原始社会还是封建社会,还是社会主义中国,基本都一样。
黄燎原:我在你的作品里还看到一种非常强烈的东西——你对舞台和电影的迷恋。你作品中的一些细节和场景设置,和电影的画面营造非常相似。而舞台的大幕,更是经常地出现在你的画面中。
刘野:我父亲是人艺的,我从小看了很多话剧和电影,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现在的艺术家,看电影占了他生活的很多时间,艺术家从电影里得到的东西,比从现实生活中得到的还要多。我们的生活实际上已经被电影化了,现实已经靠后了,每个人都在饰演一个角色。
真实的生活就是一种人造的生活
黄燎原:你的作品中经常出现一些诸如刮风下雨之类的,类似科幻的,不那么真实的场景。
刘野:这是一种“人造感”,是被加工过的自然,我们更多的是从这种被加工过的自然中获取灵感,我想这可能对所有当代艺术家都是一样的。黄燎原:但我觉得你的作品好象更强烈一些,你的一些人物像是科学怪人,不像是现实生活中的人。
刘野:像童话。实际上我们真正的生活,就是一种人造的生活。
黄燎原:你和其他当代艺术家还有一个显著的区别,他们很多人经常是把一些通常意义上不美的东西,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哲学”上让它们美起来。而你的作品更多地是继承了传统的美感,是一种美的堆砌。
刘野:我觉得当代艺术,前卫也好,实验也好,如果割裂历史,绝对是个错误。如果你要忽视了达?芬奇,忽视了安格尔,只认杜尚,这绝对是错误的,他们提供的视觉经验是同样重要的,厚古薄今和厚今薄古同样是不可取的。现在看美术史,有的人认为古代的东西不好看了,当代的才精彩,其实你仔细看,都是一回事儿,比如安格尔的作品,它也有很当代的感觉,在观念上和造型的单纯性上,和杰夫?昆斯没什么区别。
艺术肯定是有一种普遍规律和永恒性在里边,如果忽视了这一点,是非常遗憾的。
只要找到自我就完成任务了
黄燎原:现在很多艺术家都画自画像,但很多人认为只有你作品中的人最像作者本人,因为你画的那些人,跟你不仅形似,而且神似。
刘野:我有点儿同意这种说法。其实一个艺术家只要找到自我就算完成任务了。你作品中的形象很像你,我不是指自画像,是指某种性格,那就一定会感动别人。
黄燎原:我看你的作品经常能感到一种魔幻的信息,特别是你的色彩,感觉很像拉丁美洲的那场文学风暴。
刘野:我还真受了些这方面的影响。《百年孤独》刚获奖我就看了,写得真美。当时我也不是很明白魔幻现实主义到底是什么,只是觉得和以前看的现实主义的东西不一样,确实有一些超越你的经验的东西,但它又不是达利的那种超现实主义,超现实主义我觉得有点儿不负责任。
比如达利和马格利特,我就更喜欢马格利特,马格利特有控制,那个画面的控制的力量特别强,而达利他是完全放开了,这就等于是把力量释放了,这就好象一颗炸弹,没爆炸比爆炸了还让你恐惧。
黄燎原:拉美的绘画,比如里维拉、爱克皇伦、保特罗等人的作品是否影响过你?
刘野:应该说没有什么直接的影响,保特罗有一点儿,但主要是我对他作为一个不错的画家的敬佩。对我的绘画影响最大的还是荷兰画家,古代的有维米尔,当代的就是蒙得里安。另外,中国宋代的绘画也对我有影响,比如马远、范宽,他们的作品不是很形式主义的,有一种迷幻的东西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