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宪庭与廖雯 与栗宪庭谈当代艺术与中国艺术批评——路东对话栗宪庭(下)
路东:假若艺术品能进入百姓的生活中去,在一定程度上能改变人们的生活意识,甚至于能改变生活方式,这样的事情是慢慢形成的,不可能一朝一日就能达到这一步,现在,资本市场和拍卖市场与这种做法正好是相左的,栗先生,这作为一种愿望如何实现,什么样的恰当方式才能促成这种愿望的实现?才能真正形成一种有序的平价市场?
栗宪庭:我当时在宋庄做过一个实验,做过两年的实验,他们卖的还挺好,因为是在两级市场,一级市场是画廊体制,二级市场是拍卖行,我当时提出来的是三级市场制,这两个市场之外呢,我们能不能创造一个市场是针对老百姓的。我提出来这样一个想法,要有人来做,当时是我规划的这块土地,是有过这样的设想,但是后来,政府。哎呀,没有经营下去。
路东:艺术走向民间,实际上还是比较迫切的,刚才我们说了,如果艺术品只是掌握在炒作者手上,掌握在资本的运作中,它和老百姓的生活相去甚远,那么,当代艺术的作品,它里面蕴含的力量,不能进入老百姓的生活。
栗宪庭:大量的艺术家尤其年轻艺术家还是比较贫困的,有几个商人做过,按照我的模式做过一些,他们叫做"买得起的艺术啊",也做了一些,但是它不普遍,不够普遍,各地都去。我们现在整个社会是土豪,他就炒作、高价,是一个控制整个中国人头脑的,这个艺术品的评价就好像是个笑话一样。
路东:这需要一种策划,而且不是在一个地方做,而是同时有媒体的支持互动,前期的舆论铺垫,包括相关的引导,它的价值、艺术与我们当下生活的微妙关系,把这种力量聚合起来同时展开,形成这样的东西,形成一个良性事件,它延伸的可能性就变的比较大了。
栗宪庭:现在没有人做正事。
路东:我们这个时代生活普遍的品质要想提高的话,它与艺术的关系不能忽略啦。我们现在的艺术家、画家,在艺术的领域中生活的这样的一些人,包括批评家在内,这样的一个比较大的群体,他占的数量,和整个世界同样做艺术的人把它放在一起进行数量比较的话,我们可能占到五分之二。
现在,有多少艺术学院?有多少学生?每一个什么大学都要搞个艺术学院,每年有大量的毕业生出来,这样的人数放到搞艺术总人数比,这样的比例高的惊人,那是不可思议的高,这样一来,要就业呀工作呀…是吧?看起来,大家都在靠近艺术,都在过一种艺术的诗意的生活,但实际情况未必如此,毕竟存在着生存问题,存在着就业问题,存在一个去向问题,我是搞艺术的,我不能有所成就,导致心理上各种各样问题的发生,可能也会这样的,就是迫使他改行,或者是让他屈就,他自己也会有一个精神上或心理上的纠结。
那么,象这样的一种事情呀,他们往哪里去呢?绝大部分人都漂在社会上了, 他们闲散着,这是一个很大的群体,它没有被某种力量聚集,只有艺术本身才能把他们聚集起来。
栗宪庭:这个是我做宋庄的一个初衷,当初宋庄规划这块地的时候,我就给当地政府,那时候北京市的副市长还来找过我,我谈到一个观点就是,中国打量地扩招,有大量的艺术家,有大量的漂泊在社会上,它就会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去聚集,这个等于聚集的像一滩水一样,我们怎么样把这一滩水搞活,搞活了就是有水要流出去,有新鲜的不断的毕业生要流进来,那这水就活了。那关键是怎么流出去,那就是要艺术区的生态的建设,有创作条件,有好的工作室,有廉价的工作室提供给年轻人,比如说一些美术馆啊、艺术中心啊,包括艺术会所,那么在一个就是市场,就是各种各样级别的市场,那么它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那么这些艺术品就慢慢慢慢可以是一个生态,那么,这里面必须有一个前提,就是国家必须要有一个相应的政策,比如说,艺术的优惠政策,给年轻艺术家的政策,还有最基本的是:言论自由,艺术自由,思想自由,哈哈,没有这个东西,都是胡扯。
路东:最基本的问题,往往也会成为最艰难的问题。我把这个话题岔开一点,刚才前面讲的艺术走向民间,我谈到这样大量散落在社会各个地方的群体,他们也存在一个我怎么生存下去的内心的焦虑。这样的一种力量,也可能会汇聚到关于平价市场的力量中去的(栗:我说的艺术生态也包括这些),这就不存在一个欠缺相关作品的问题。
栗宪庭:这就是我当时想的,在宋庄艺术节期间,我们就提供了一大片市场,这个是当时村里提供了一个地方,就是艺术家自愿拿画过来,那个参观的人你们自己谈价钱,就像卖白菜一样。
路东:直接和艺术家打交道,形成大的网点,变成连锁,变成一个连锁平价机构的话,你甚至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与商业有关的增长点,因为它成为一个连锁的平价市场,全国各地的平价市场(都运行)【栗:这是完全有可能有前景的,但是政府它没有任何人(在意)。】这样,我前面讲的顾虑已消解了一部分,我想到这个层面时,觉得你的意愿实现起来的难度,并不象前面想的那么大,第一,这里并不缺(画)作品的资源,第二,如果形成一个平价的连锁机构来运营,只要策略恰当,落实到终端,这个事情就有了很大的空间,(栗:对对对!)
我们的社会在成长,社会也在成长中,我们有很多人觉得我们似乎可以这样那样了,并没有直接受到什么力量的左右和制约,潜在的力量左右人们的意识,它不被人们所警觉,是吧,你在那兜圈子、长时间兜圈子,你习以为常。把这个看作是已经进入了一个差异的多元的时代了,这会不会是一个误解,真的是进入了多元的差异的时代了吗?
栗宪庭:哈哈,中国现在很单一。
路东:我们再谈谈你做独立电影的事情
栗宪庭:应该是90年代后期我逐渐地接触了一些独立导演,其实是有一些艺术家自己拿起了DV,因为DV普及化以后,这个新的技术的发展使很多人都可以来拍电影,那这就使很多艺术家拿起了DV来按照艺术家的工作方式来拍电影,这个是中国的独立电影和西方不一样的地方,因为独立电影在70年代在西方发展的时候它是为了反对好莱坞式的工业化生产而强调个人创作,强调非工业化生产的独立制作,这个是独立原因,但是在中国呢,艺术家开始这件事情,于是我就认识了这样一批人,那么到2000年以后我做了一个杂志,叫《新潮》,就开始关注一些,这个时候我就开始请翁刚(音)过来,我们一起在做这个杂志的时候,就把关注独立电影作为一个坚持点,但是那个杂志只做了一年,就被中宣部给关掉了。那时是中宣部下命令到四川。
路东:那关掉的理由是什么?
栗宪庭:那时关注摇滚,涉及到行为艺术啊,什么独立电影啊,现代舞蹈啊,摇滚啊,就是个综合、边缘,其实是强调边缘的。后来,我到了宋庄之后,就是这块地启动的时候,就是盖美术馆,我在设计美术馆的时候,做了一个分支机构,就是把独立电影作为一个分支机构,然后建立一个基金,开始就是没有钱嘛,我就跟艺术家要钱,方力钧给我10块钱,这个给10万块钱,然后把基金放到这儿来支持做这个艺术周,就是一个独立电影艺术周,当时是两个,春天是纪录片周,秋天是独立影片周,包括剧情片还有短片,还有一些实验影片,但这个东西一开始就很正常,应该很顺利,到了09年以后,逐渐地,警察发现这里有很多他们不喜欢的片子,慢慢地就越来越敏感,到2010年的时候就开始遇到很大的问题,去年的时候就查抄了嘛。
路东:你是敏感时期出现的敏感人物,但其实你最终关注的是艺术。
栗宪庭:我一直在强调,我只是在做一件事情,我没有对抗政府,我没有任何政治目的,这些影片,我说你们可以看这些影片,这是他即使拍到了一些敏感的社会问题,他是作为一个艺术家通过这种事件来表达他的人生感觉,来表达在社会事件中的人的状态。即使是这样一种敏感的片子,它也非常少,大量的片子其实都是可以公开放映的。
路东:(你)现在这个精神状态很好,对时代生活尤其是艺术还是耿耿于怀的,一直是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来想的,那下面你有什么关于个人行为方面的筹划?关于艺术方面的。。。
栗宪庭:我从2000年住到宋庄,我真正的目的是想彻底退出艺术界,因为我一直在像打仗一样生活,我希望我能够反省一下自己,思考一些问题,能够想一想中国这么多年的艺术,这一个历程,能不能想明白一些问题,这个是我晚年能够做的。
路东:你到现在应该是只出了一本书。(栗:在台湾出了两本)关于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整个的这个历程,你是从头到尾非常了解,而且你一以贯之的在推动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你是不是可以抽一些空,把整个这些……
栗宪庭:我就是想跟这个现实社会有一些距离,思考一下,就像那个和尚,我入关了。
路东:你的著作,对于新一代艺术人的成长,应该说有一定的滋养作用。
栗宪庭:千万不要这样说,我只希望晚年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已经快70岁了,人到这个年纪不定哪一天就没了。
路东:你平时一般情况下,好像不太介入一些事物,包括什么展览啊,一般不介入,也不轻易的开口说话……
栗宪庭:有一次在一个展览上碰见几个美院的几个研究生,他们说,哎呀,栗老师我们怎么能把你打倒啊?我说你说什么话?我早就躺下了,我自己躺下了。我说为什么呢,他们说我们不打倒你我们怎么站起来,我躺下了,站起来靠你们自己。
路东:他们其实是开玩笑的,但是,有一点就是,他们这种思维方式,就是说颠覆,他们认为只有颠覆了,颠覆了我才能怎么样怎么样,其实不是什么事物都要全盘颠覆,仔细研究西方艺术的进程,它也不存在完全颠覆,我期待你在批评界重新开口说话,因为你这个时候开口说话,会使这个似乎过于平稳的艺术界的秩序产生一些必要的动荡,这触及到艺术发展的可能、批评的可能,我期望你能在恰当的时候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