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最后“发报人”:曾一天收发电报十万封
1985年以前,北京个人电报业务量最多时每月超300万份,现在是一个月摊不上几份。上世纪80年代中期,人们工资一二百元,发电报一个字收费1毛3分5;现在,北京最低工资标准是1890元,发电报一个字收费1毛4。电报曾是最快捷的通信手段,如今正快速退出民间视野。那么,还有人在发报吗,又是什么人在坚守?北京晨报记者本周走进了电报大楼,探访京城最后三位“发报人”。再过些日子就只剩两位了,因为三人中最资深的报务员,本月底就退休了。
“家有急事,速回”、“儿安好,勿念”、“母子平安”……40年了,白何廷(图中右下)已经不记得发出了多少封这样的电报,每一份惜字如金的电报,都传递了一个家庭的牵挂与急迫。
这个月底,白何廷就该退休了,自1976年进入北京电报大楼上班至今,他已在报务员岗位工作了整整40个年头,也是大楼里最后一位资深报务员。年近六旬的他,发起电报来依旧反应敏捷。
“我当年学电信专业,19岁就给分配到这里工作,大楼环境舒适,所配设备科技含量高,而且离天安门那么近,我当时觉得自己倍儿幸福。”白何廷介绍,以前学习电报,莫尔斯电码首当其冲,而在他入行时,几乎就不再使用莫尔斯发报。“一九七几年那会,我们用的电报机就已经是类似打字机的外形,键盘也跟现在的键盘没什么差别,而且不再是那种会发出‘嘀’‘哒’声音的老机子,是通过汉字电报码传送信息。”白何廷拿出一本手掌大小、泛黄的册子,随便翻看一页,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汉字,每个汉字下都对应着4个阿拉伯数字。“过去,任何一个报务员都能熟记至少多半本,常用汉字更是背得滚瓜烂熟,你看,‘0554 0079 2525 1032’就是‘北京晨报’。”白何廷笑着脱口而出。
白何廷说自己每分钟可以发送三十字的电报,也就是每分钟要准确打出120个数字。尽管大家都是熟手,但在他的印象里,即便到了深夜,电报大楼依然灯火通明。“电报数量太多了,根本忙不过来,特别是七八十年代,最高峰时仅大楼一天的收发电报量能达到10万封。”
白何廷介绍,在当时,电报大楼是全国电信网中心和主要汇接局,此外,70年代电报大楼还开办对各大城市的报纸传真业务,就是由电报大楼将主要报纸新闻稿件内容传送到各地报社分社,“少则几页,多则几十页,遇上打新闻稿,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白何廷说。
相对于传递国家大事,报务员们平日中最常收发的,就是面对公众的私人信息。发电报是有专用稿纸的,跟传统书信稿纸差不多大,需要填写收件人姓名、地址、正文、发件人姓名、地址和联系方式。
以前,家家户户是没有座机电话的,局级以上干部才有,手机更没人听说过。整个50年代至80年代,电报是老百姓与外界沟通最重要的通信手段。那些年,白何廷觉得,电报这东西,大家会永远用下去的。
白何廷刚参加工作,就在值夜班时赶上了“唐山大地震”。“电报大楼一时间被挤得水泄不通,传送带上的电报跑个不停。大家全靠电报和震区的亲人联系。”那时候,家家户户最怕听到的话就是“谁谁家,有电报”。“因为电报按字收费,起初四分钱一个字,一封电报内容加地址怎么也得20个字,也就是8毛钱。可那时候大白菜5分钱一筐,一封电报够买一车菜了。而从80年代以后涨到每字一毛三分五,即便大家工资涨了,一封电报开销也不小。所以除非家里有大事发生,否则不会轻易发电报。”人们只要一听说来电报了,不是激动就是紧张,因为电报不是让人大喜就一定是大悲。白何廷发报几十载,送出最多的内容为:火车接站、结婚生子、病逝速归等内容。
人们为了节省,对电报的内容可谓惜字如金,这特别考验文字水平,“那时上学,会有专门课程教学生学习如何用最短的语言写电报,有的人用文言文,有的甚至只用一个字。”白何廷感慨道,随着长途电话、移动通信、互联网的兴起,传统的电报业务日益萎缩,“如今电报只有极少的业务量,一年只有几十封。去年有人别出心裁,用电报给几十个亲朋好友发送自己的结婚请柬,也就是图个情怀。”白何廷说,尽管自己马上就要退休,但大楼里仍有两位报务员在坚守,“电报还不会在京城里消失。”
1978年进入电报大楼的王德源(图中左上)被分配到“送报”岗位工作,送的是电报。讲起送报时的风霜岁月,他仍历历在目。“起初,无论刮风下雨,送报都是骑着绿皮摩托车走街串巷,那时发报的都是急事,大半夜去送报也成了‘家常便饭’。”他拍着胸脯说,几十年跑下来,北京如今五环范围内的各个胡同、局、所……他都门儿清。“直到80年代末,送报就换成了汽车,用汽车送报主要原因是那时电报业务推出‘鲜花礼仪’服务。”鲜花电报曾风靡一时,而王德源在送报同时还兼起了“月老”的重任。有个令他印象深刻的小伙儿,为追求心爱的姑娘,每天都为她订“鲜花电报”,王德源为他送了半个月,姑娘终于答应了。王德源笑着说,后来不少情侣喜结连理,还特意来向他道谢。
虽然在送报岗位兢兢业业的王德源屡受领导好评,但在他心里“报务员”这个最初的梦想从未破灭。2015年报务岗位缺少人手,王德源赶紧毛遂自荐,“报务办公室在大楼四层,对于报务员外的其他人都是保密的,不能随便进出。这下终于如愿进到心中那个神秘的地方工作,当时既兴奋又忐忑。”
如今,发报机更新换代为自动转化代码系统,可以免去背诵纷繁复杂的四字电码,但对于王德源来说,刚入报务岗一道难题就横在他的面前——背英文代码。俗话说:三十不改行,四十不学艺。从手握方向盘到敲击键盘,面临的障碍比王德源想象得要多。他说,“在给各省市地区发送电报时,都有‘公电密语’,一般就是由几个英文字母表示出一句话的意思,而不同的邮局有相对应的‘密语’。一下要背上百个‘字母组合’,还真有点吃力。”虽然底子薄,但他相信勤能补拙,王德源每天6点就早早到岗,抱着“公电密语”手册来回翻看,晚上临睡前还要温故一番。“真不容易,现在常用的‘密语’记得八九不离十,发公电电报不成问题。”王德源自信地说。
45岁的陈宝凤(图中女性),是现今大楼报务岗上最“年轻”的员工,自称“愤青”的她扎着马尾辫,干起活来干脆利索,接受采访的时候,她在收报机、发报机之间来回穿梭,一刻也不闲着。
做报务员前,陈宝凤在电报大楼销售业务部工作,2014年11月5号上午,大楼领导突然把她叫过去,说报务岗要人,问她愿不愿意去。“我当时脱口而出‘愿意’!”领导让她好好斟酌,也回去和家人商量商量。“我回家一说,儿子首先就唱起了反调,他挺着急说,‘妈妈,现在谁还发电报,电报快死了!你去做报务员肯定挣钱少’。”听了儿子的话,陈宝凤百感交集,她突然发现自己甚至从没考虑过“钱”和“前途”,但是这并未动摇她的选择,所幸陈宝凤的老公投了支持的一票。“后来我俩一起哄儿子,告诉他‘妈妈要做的事比挣钱更重要’。”
当年报务岗日常工作中的“水情电报”全天每隔三小时就要向各气象局发送,也就意味着陈宝凤不再是朝九晚五的规律作息,经常要通宵值班。而面对同样让她“头疼”的公电电报,陈宝凤也有自己独特的秘籍。“白何廷是我的师傅,他每教我发完一次报,我就会把已经完成的报样再复印一份,把师傅强调注意的地方做标记,再把自己掌握不好的地方多练习。”日复一日,她将发报记录累积成一叠厚厚的册子,陈宝凤说,这么做还另有用意,“白师傅马上就要退休,之后我和王师傅都要独当一面,有这些笔记,心里更踏实。”
陈宝凤说,一想到即将退休的老师傅,她感觉自己也成了有使命的人。“之所以自称‘愤青’,一部分正因我看到老北京的物件、情怀在逐渐消失,而我想通过自己的行动,带来哪怕一丁点的改变。”电报大楼耳濡目染那些老“电报人”为人处世,让她充满使命感,觉得必须将“电报”传承下去。“如今虽然民用电报萎靡,但由于电报的安全性,有一些行业还在使用电报传递信息,最高兴的这两年看到一些人重新拾起对电报的兴趣,我觉得,电报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