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气象铸成村野的彪悍酒风
石牌渡口附近,古色古香的江边建筑。
秭归县屈原文化公园里的古村落建筑群。
宜昌市区老街,一家出售各类自制包谷酒的小酒坊。
宜昌市秭归县屈原文化公园内,两位当地居民在合奏萨克斯。公园所在的茅坪是秭归新县城所在地,远处即是三峡大坝,近处水面上两个小岛当年曾是千仞万壑的险峰。
“三峡人家”景区里的“两坝一峡”游船。
“三峡人家”景区里的乌篷船。
长江边贩夫走卒喜欢包谷酒的甘洌
“中国端午,诗意宜昌”,端午节前夕的宜昌街头,到处可以看到这样的海报。“2014屈原故里端午文化节”将于5月29-6月2日在宜昌举行,据说届时台湾会来一位大诗人。对那位“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诗人遥远的敬意也演变成对生活的热爱,家家户户挂艾蒿、菖蒲在门侧辟邪,“端午不挂艾,死哒变个怪”;中堂悬挂“天师驱五毒图”;大门上张贴“钟馗捉鬼”像;屋内墙角洒雄黄酒;各家各户采蓑叶包粽子,蒸包子、馒头(当地称“粑粑”),煮咸鸭蛋,吃大蒜,喝雄黄酒……
在屈原的家乡,现代宜昌人过端午仍然保持着基本的仪式感。提前半个多月,当地媒体上已经报道了秭归的社区妇女们包粽子的图片新闻;也有媒体提出,秭归正宗的端午食物是粑粑,因为秭归是山区,稻米和糯米都不是主要粮食,而是包谷和小麦。也是按媒体的说法,雄黄酒是不能喝的了——民俗里说把雄黄加入酒中饮用,并将其涂在小孩的耳鼻额头手足处,能够驱蛇和使孩子不受蛇虫的伤害;但现代科学证明,雄黄的主要成分是硫化砷,含有较强的致癌物质。
先民从生活中汲取智慧,自然的馈赠都能够被善加利用。端午时节应该喝的是菖蒲酒,菖蒲的叶子在酒中浸制,用来防止瘟疫。宜昌当地的土烧很好,特别是山里人酿制的包谷酒,长江边的贩夫走卒喜欢它的甘洌。乡间大的酒摊上,药酒、高粱酒、杨梅酒一应俱全,而最受青睐的就属劲道十足的包谷酒。乡下人喝酒,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就着手里的包谷粑粑、泡菜、花生,一碗酒下肚,摸出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又背着背篓赶路去了,走得踏实舒坦。
“喝下包谷酒才够劲。”中午时分,在长江边的石牌镇小酒馆,相坐而饮的两位师傅,叫上一个杂鱼火锅,来半斤包谷酒,袖子裤脚撸起来,小酒咂起来。他们过去在长江边搬运货物,现在在长江边建设景区。两人精瘦有力,三角木叉戟是肩上最有力的工具。三峡多弯路,上坡下坎,长江滚滚身边过,遇到外地人,他们会吹水(闲聊)一下身边的这条大河:“长江母亲河嘛,好得很,从青藏高原上的通天河沱沱河来的……”
新陈代谢在这个时代是快速的事情
如今,春天的长江三峡宁静温柔,静水流深,这是高峡出平湖的景观。只有在过闸的时候才能感受到水位的巨大落差,这时甲板上所有的人都举起了手机、相机。当游船通过葛洲坝船闸的时候,闸门缓缓合拢,水位抬升,能够明显感觉到船被闸两侧气垫往上抬升的力量。闸门关闭后上面四个大字:“注意安全”。过闸之后,视野也猛然有了回旋的余地,一唱三叹的环绕,两岸秀峰林立,山顶之间云雾缭绕、变化莫测,仿佛有力量从近处的峰峦弹跳于水面,然后反射于远峰之上。
说到三峡之奇险,古人说愈往上行,山愈高,水愈急,峡愈曲,峰回水转,气象万千。《宜都山水记》中写过:“自从黄牛滩东入西陵界,至峡口一百许里。山水迂曲,而两岸高山重嶂,非日中夜半,不见日月。绝壁或高千丈许,其石彩色,形容多所象类……其叠崿秀峰,奇构异形,固难以辞叙。林木萧森,离离蔚蔚,乃在霞气之表。”不知道是因为水汽还是层峦叠嶂的山峰,三峡有一种晕染不开的美。
这样的景象被浓缩成目前宜昌的一日游项目“两坝一峡”,这指的是从三峡大坝至葛洲坝中间长达37公里的长江航道上的天然大峡谷——西陵峡东段。由于三峡大坝的新建,自三峡大坝以上的西陵峡西段、整个巫峡和瞿塘峡都被淹没,水位抬高60-100多米,部分三峡原有的景观有所改变,唯有两个大坝中间的西陵峡东段保持了原汁原味的长江三峡风光风貌。
我们在西陵峡中的石牌渡口下船,“两坝一峡”的游船继续上行,山峰与长江水不停峰回路转、相互交错,像是和千万人告别的感慨。大游船在长江里来回穿梭,宜昌最有名的旅游线路“宜昌-奉节-宜昌”的三天游船项目,被认为是游览或者说缅怀三峡的黄金线路。
西陵峡附近有5A级景区“三峡人家”,主打三峡生活的演绎。传统的三峡吊脚楼点缀于山水之间,古帆船、乌篷船安静地泊在三峡人家门前,溪边少女挥着棒槌在清洗衣服,江面上悠然的渔家在撒网打鱼……只要你能够想象到的渔野生活,这里都能找到。在龙进溪,刚想拍摄一段长满野花的断桥,结果探身站起来两位扮演恋爱中的青年男女,供游客拍照。
“两坝一峡”游船将把游客带到三峡大坝——世界上最大水利工程的大坝上,人走在上面感觉十分渺小。站在秭归新县城的屈原文化公园里,也能从另一个角度一览这座水利工程。屈原祠已经在这里重新扎根,一些民居作为民俗样本也进行了整体搬迁,利用地形曲折旖旎,青砖灰瓦的房子白线勾勒出线条,掩映于竹林绿影中,石板路的缝隙处长满了青草。2002年当提及“告别三峡”的时候,屈原祠是秭归老县城里归州镇上最晚搬迁的文物:12年过去,当年的秭归新县城里也有了即将拆除的房屋,新陈代谢在这个时代是快速的事情。
青黄不接的日子从端午节开始打住
天气好的时候,秦洪庆每天下午都会来到屈原文化公园里练习萨克斯。公园所在的地方是茅坪,秭归新县城所在处,远处是三峡大坝,近处的水面上形成了两个小岛,当年是千仞万壑的险峰,现在看起来有点像是近水公园里塑造的景观。秦洪庆一般不会走到靠近水的地方去,“夏天泄洪的时候还是很壮观的”,他感慨现在的新县城比以前的环境好多了,“干净多了”,仅有的担心就是“一是害怕地震,二是害怕战争”。
几乎每个宜昌人都能清楚说出三峡淹没后的最高水位175米。“以前水声大得晚上都睡不着,现在的长江多温柔,你看水动都不动,现在的长江上大多都是游船嘛。以前滩险,划龙舟激烈得很,有时候浪颠得船都有飞起来的,现在的赛龙舟没有以前那么好看了……”
赛龙舟是端午的高潮部分。在宜昌,端午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三峡日报》资深报人蔡钧庭说:“五月初五是小端阳,我们宜昌的端午节最隆重的时候应该是在农历五月十五。”龙舟赛原本是乡间自发的自娱和竞赛。新龙舟打造好后,先举行下水仪式,装上龙头龙尾,再把船送入水中,有主打师“冠头”,杀上一只鸡抛到岸上,任其扑打;主打师口中念念有词“飞龙一只,见船会船”,然后船就交付使用了。
竞渡时间分为三个阶段,五月初三、初四、初五三天为热身赛,不安龙头龙尾,也不计名次,称为“假龙船”;五月十三、十四两天为预赛,要安装龙头龙尾,这次是“真龙船”;五月十五这天为决赛,决出当年的一二三名。优胜者有锦旗奖品,胜利后当然也有庆功酒,“还是喝包谷酒够劲”。
从轩辕黄帝在西陵与岐伯用五谷醴战蚩尤到楚国屈原大夫的“持杯醉饮状元红”,从天下美女昭君醉饮香溪到“举杯邀明月”的酒仙李白,许多动人心魄的故事都深深地融入到三峡酒文化之中。村野人家中的土酒最有滋味,《太平御览》中说:“南山峡峡西八十里有巴乡村,善酿酒,故俗称巴乡村酒也。”
宜昌当地还有甜酒,就是各种果酒的总称。长江边的土壤肥沃,秭归也是脐橙之乡,屈原写过《橘颂》,“受命不迁,生南国兮”,其实赞美的是楚怀王。现在当地也有了屈姑橙酒,颜色明亮,清甜干爽。几乎每个季节都有相应的脐橙品种,四五月份是“伦晚”,产量有限,价格也高,不适合酿酒;八月下旬大规模成熟的是长红脐橙,那个时候开始为酝酿美酒做好准备。
端午,其实是一年的分水岭,青黄不接的日子就此打住,大地开始对勤劳的人慷慨回馈,接下来就是热烈的生活。
■ 家国记忆
“役于国事久亏菽水之欢”
5A级景区“三峡人家”是一个相对开放的景区,一票通行。游船从不同的渡口接驳游客,每个渡口往上都是一个景区,石牌渡口上下船的人却不多。宜昌宣传部的淡燕子建议我们一定要去看看石牌保卫战遗址。这是国民党军队和日本军队为数不多的以弱胜强并且最终以较小的代价取得较大胜利的一次著名战役,挫败了日军入峡西进、攻打重庆的部署,是抗战的重大军事转折点,西方军事家誉之为“东方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甚至对中国抗日战争的最后结局都产生了深远影响。但这次战役,历史上提及不多。
站在三峡边回望,当年率军死守石牌要塞的第十一师师长胡琏是一位善于山地作战的将军,重视利用石牌周围重峦叠嶂、壁立千仞、千沟万壑、古木参天的有利地形,构筑坚固工事,并在山隘要道层层设置鹿寨,凭险据守。胡琏给老父写的诀别信,在青山绿水间读来令人感慨万端:
“父亲大人:儿今奉令担任石牌要塞防守,孤军奋斗,前途莫测,然成功成仁之外,当无他途。而成仁之公算较多,有子能死国,大人情亦足慰。惟儿于役国事已十几年,菽水之欢,久亏此职,今兹殊戚戚也。恳大人依时加衣强饭,即所以超拔顽儿灵魂也。敬叩金安。”
1943年6月,石牌保卫战取得决定性胜利。自此,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胡琏也成为石牌一带最有名的将军,英名在三峡两岸流传。
■ 乡土风俗
土家跳丧只有人情没有鬼气
三峡地区大江大河、千仞万壑的自然地貌酝酿了朴素彪悍的风土,宜昌也被认为是巴楚文化的发源地。这是来自高山峻岭的奇险与江汉平原的平静之间的相遇,在宜昌的长江上游留存了生命本身的强悍之美,这其中以土家族文化为代表。
在清江流域中游地区,遇到老人辞世,就会跳“撒叶儿嗬”,汉语称为“跳丧”,是清江土家族的丧俗歌舞。那是一种非常独特的丧仪,在孝家堂屋里的亡者灵柩前,四山五岭的乡亲聚在一起,男人载歌载舞,女人们穿着鲜亮的服饰助兴,歌声明媚灿烂,“丧鼓场中有些窍,不带姐郎不热闹”。
在清江土家族看来,人的生死有如四季的变化,是自然而然的。老人尽享天年,顺应了自然规律,值得庆贺。年逾七旬的老汉,也乐意为同龄人跳丧,泰然面对死亡,既不回避,也不觉得任何不吉。汉族的习俗,为送走鬼魂,也有十分肃穆的法事。土家跳丧与之相比,既不赶鬼,也不媚神,而重在娱人,只有人情,没有鬼气。当然,就像所有的本土文化在当代的命运一样,你只有去到交通闭塞处,才能感受到它在生活中留下的痕迹。跳丧舞已经从丧葬活动中分离出来,成为一种颇有观赏性的土家族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