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思法里德 肯尼斯·雷克思罗斯与道家思想
雷氏在《杜甫诗歌》(“Tu Fu Poems”)中提到“我已浸泡在杜甫诗中四十年”,他强调正是杜甫诗歌使自己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一个更敏感且有感知力的有机体。”他认为以杜甫诗歌为代表的中国古典诗歌表现的不是对意象的象征和比喻,而是物与物之间关系的真实显现,也就是“景物自现。
”著名学者叶维廉评论雷氏诗歌时提出他的诗歌肯定了“道家‘无言独化’的世界”。雷氏诗歌不仅蕴含道家思想,可以说道家意蕴是其诗歌的诗魂之一。
雷氏对于中国文学的兴趣更多受到阿瑟·韦利(Arthur Waley)的影响,雷氏熟读韦利翻译的《道德经》(The Way and Its Power),尤其深受书中韦利对于“道”的解读的影响。韦利认为首先要和宇宙的基本法则相和谐而不是对抗,这是通往“道”的第一步。“‘道’是自发的,固定的、没有条件的,也就是‘自己如此’。”韦利准确领悟了《道德经》的基本观点。
雷氏认为“道”的规律是循环往复,在不断循环中认识到生命本源、自然规律、知识起源和社会秩序。在这个过程中“道”是“无为之力”,顺应事物的本来趋势。如果遵从自我意愿,妄图粗暴统治自我、他人或自然过程,这只会是错觉并招致灾难。雷氏这里解释的是《道德经》中“致虚守静”(十六章)的内容。
雷氏在诗歌《汉朝吴王》(“The Emperor Wu of Han”) 中表达了对于“道”的理解。“道”是“太阳每日升起和落下/时间流逝,不遂人愿。”“道”不是具体形态,但像太阳一样真实存在。“道”在不断变化,整个宇宙时刻处于变动中。
任何事物都会在变化中消亡,但“道”就是时间,永远不会消失。人和宇宙的关系就像流逝的时间一样,人力无法控制。四季轮回,日复一日,但季节轮换并不由人所控制,人只能在季节交替中感受宇宙运动,万物生长与灭亡。
“道”不受时间和空间限制,它孕育万物,同样又存在于万物。“一年年的岁月如流水般度过/万物在我眼前流逝。”虽然事物在发展变化,虽然“道”无形,但“道”一直决定事物发展规律。“我”了解这种永恒的规律,也就是“明”,所以只“观”其变,不加以干涉和阻碍,最终达到心灵的空明,内心得到平静。
在《另一个春天》(“Another Spring”)中诗人批判了物欲横流的世界,倡导虚静清空的生活态度。“季节更替年复一年/没有帮助也没有监督。”“道”孕育万物,又包含其中。万物运转变化都按照自己的本来趋势发展,没有外力的帮助和规范。“道”对于万物是辅助地位。月亮在宇宙中,按照自己的运行规律,盈亏交替。决定万物的“道”既决定季节变化、月亮阴晴圆缺的运行规律,又体现出合乎自然的、虚静的状态。
诗人在谷底露营,周围群山环绕,一轮圆月倒映在河面上。老子喜欢把“道”比作水。“川谷之于江海”(三十二章)说的是“处下”的好处。水往低处流,但水能汇集成河,归向江海。“会当凌绝顶”在雷氏看来更易被狂风吹落,而站在最低处反倒能独揽群山。露营野外,站在空旷的山谷中,看着清澈的河水,倒映的满月,想着宇宙万物的变化,听着松球掉落的声音,周围弥漫着杜鹃花扑鼻香气,心灵得到沉静,回归虚静状态。
“湖水颜色是黑色,在清澈透明的月夜下深不可测。”湖水没有倒映的月亮,繁星反衬下显得幽暗而神秘。“心啊,心啊,如此独一/不妥协、易腐坏,”充斥着无限欲望的心已腐败,可贵的是诗人能够回归心灵虚寂,达到“静”的状态,重新体悟到生活情趣。
可是在这愉悦时刻,时间像流水悄悄溜走。不见其形的“道”再一次展示了事物的发展规律。虽然我们对此时眷恋不舍,希望时间停止,永留当下,但事物本身的发展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时间会飞逝而去,这个美丽的春天也会过去,成为“另一个春天”。
山谷、水代表简朴、朴素。去掉物欲干扰,回归简洁、朴实的生活,这正是诗人所提倡的生活方式。雷氏每年夏天都去加州内华达山脉,度过一个月或六周时光。这样生活持续四十年,他大量流传广泛的诗歌就是在山区写作的。
雷氏推崇中国古典诗歌的诗境,“诗人在诗中直接展示场景和动作”。他评论中国古代诗人不用修辞,不讨论诗歌素材,或把生活哲学化。叶维廉把这种场景称为景物自现,指景物在读者眼前演出,合乎真实世界中人进出的空间。
雷氏掌握了中国山水诗的重要表现方法。山水诗呈现的是大自然的本来面貌,尽量减少个人主观介入。中国山水诗让“物各自然”地共存于万象中,诗人融入物象,凝视、认可、接受或化入物象。人回到自然自发的本质,人与物便可以直接互印互惠。雷氏在诗歌创作中不断运用“以物观物”的表现手法,尽量减少诗人主观介入。
《落叶和初雪》用了典型的中国山水诗的写作手法。全诗分别展示三幅画面,动植物的世界、大自然的现象、落雪的景色。诗歌开头描写对于一年初雪的期盼。十一月份来到森林中,人们期待初雪降临,就像1939年那场雪。当年曾采摘过仙客来的草地已被秋霜染白。
一年快要过完,鹿群在上面穿过的脚印在早晨变黑,草地也已结冰。金色晨光照射在日渐干涸的小溪上。昏昏欲睡的鳟鱼游向褐色和金色交织的桥墩,漂浮的树叶不断在水面上的漩涡中打转。往年已被初雪覆盖的草地,今年虽未落雪,但已结秋霜,小溪变窄,一切都暗示着初雪将至。
现在诗人视线转向远处高山、森林。下午天边飘来薄云,笼罩在群山上。随后积雨云到来。“大雨落下无风。/森林里是雨点滴落的节奏声,除此外一片寂静。”雨停了云彩仿佛挂落在悬崖和瀑布边。
最终夜晚来临,风已起,落日时终于下了雪。夜幕下诗人看着飘雪,月亮从云彩缺口处升起。月光透过黑色的松树缝隙落下,在飘雪上闪闪发光。猫头鹰在黑暗中叫着,月光随着飘雪摇曳不定。
整首诗描写初冬第一场雪飘落的景象。从清晨期盼、到午后落雨、晚上下雪,整个过程展示的是大自然的力量。这里包含万物自生自律的自然观,也就是“无言独化”。叶维廉认为道家的“自然”在诗歌中的表现就是“无言”,完全描写事物,不加诗人任何主观评论。山水诗让“诗人和事物的原初状态联系”,他们通过诗歌把客观现象从其错位中解脱出来,恢复其本貌。
整首诗虽然描写初雪的飘落,但诗歌展示的是“道”的运动规律。从上午对初雪的期盼,到午后落雨,黄昏时气温下降,雨变成雪。在大自然面前,诗人只需欣赏自然即可。突破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和万物平等相处。一旦人类放弃统治欲望,就能和谐融入自然界中,自然界的万物反过来也融洽地包含人类。诗人最终回到事物本源,而统一人和万物的是“道”,这一万物起源。
“以物观物”的中国山水诗写作方法很好地帮助雷氏找到了他所追求的诗境。雷氏诗歌的最大特点是“自然符号”,用真实交流的语言创作诗歌,达到人与人真诚交流的目的。雷氏强调的诗歌创作观是万事符合其本来面貌,诗人所做的只是记录和传递这种事物本相,也就是一切“自然”,顺应其本来趋势。“以物观物”的手法帮助雷氏实现这一创作理念,并留下众多脍炙人口又富含哲理的诗歌。
肯尼斯·雷克思罗斯的诗歌大幅度走向道家精神和中国诗的感知与传达方式。对于雷氏诗歌中道家意蕴的探讨,可以帮助解读其诗歌所传递的中国文化内涵。雷克思罗斯作为主动学习并运用中国文化的美国诗人,对其诗歌中如何吸收中国文化的讨论有助于了解东西方文化融合模式,并为现代多元文化共生共存提供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