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崛起之路 北京大学钱乘旦教授讲座精彩实录
钱乘旦,1949年出生,江苏金坛人。1968年插队,1976年毕业于南京师范学院英语系,1978年考入南京大学历史系攻读硕士,1985年获南京大学历史系博士学位,后赴哈佛大学和爱丁堡大学攻读博士后。现任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世界史研究院院长、中国英国史研究会会长、英国皇家历史学会通讯会士。
2003年11月,曾与齐世荣教授一起向中央政治局第九次集体学习作《15世纪以来世界主要国家发展历史考察》的专题讲解。
主要著作:《走向现代国家之路》、《第一个工业化社会》、《在传统与变革之间——英国文化模式溯源》、《工业革命与英国工人阶级》、《英国通史》、《二十世纪英国》、《寰球透视:现代化的迷途》、《世界现代化进程》、《欧洲文明:民族的冲突与融合》等;主编《英联邦国家现代化研究丛书》、《当代资本主义研究丛书》等。
首先我们要明确一个概念:什么是世界强国?
在人类历史上,从来不乏强国和大国。
古代有罗马帝国、埃及,中世纪有阿拉伯帝国等等,但它们都没有发挥过世界性作用,只有地区性作用。这些地方,就算不上世界强国。世界强国是指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开始形成起,对世界的整体发展和格局的变化产生过重大影响的国家。
按照这种理解,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法国、德国、日本、苏联、美国,这9个国家在不同时期曾是世界强国。这些国家中,有的原本相当小,但他们在人类整体发展过程中,发挥过世界性的影响,而且对整个世界发展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世界强国还具有这样几大特征:一、 有强劲的经济基础和综合实力;二、 有整合的国家制度与社会结构;三、具有吸引力的文化与精神特点;四、 具备能够在全球施加的国际战略影响。
这四个方面,包括硬实力和软实力因素。当一个国家发挥世界性影响时,不一定上述四个因素同时具备,但一定同时具备多项因素。此外,也没有哪个国家从来就是、永远都是世界强国。
两个小国家瓜分了世界,荷兰人成为“海上马车夫”重商主义时期的强国:葡萄牙、西班牙、荷兰
重商主义是资本主义的原始阶段。它是一种经济理论,又是一种经济实践,并是一个国家的行为。从经济理论角度来说,它思想的出发点:什么是财富。按重商主义理论,财富只有一种表现形式,就是货币。那个时期的货币,就是金子和银子。丝绸、粮食不是财富,只有当这些东西换成了金银,才是财富。
一个国家是否富裕,判断的唯一标准,就是金子银子多否。
多就富裕,没有就穷。再按此思路推论,国家想要富裕,就是去卖东西。金子银子到你口袋了,你就得到了财富。这就要经商,从事贸易,而且必须是对外的。重商主义提倡对外贸易。卖得多、买得少,国家就富裕了。当然,除了买卖之外,还有一个办法更方便,就是掠夺,争夺殖民地,海外扩张。
葡萄牙、西班牙,就是早期重商主义发展的国家。
他们渴望通过海洋走出去,寻找金银财宝。当时由欧洲到东方,陆地不通。当时在西方人眼里,东方遍地是财宝。他们对东方的渴望,就像数百年以后东方不发达国家对西方的向往一样,以为腰一弯就能捡一大把美元。当年欧洲到东方最早的,就是这两个国家。
为什么是它们,而不是其他国家呢?道理很简单,因为在欧洲,葡萄牙和西班牙最先实现统一,形成了君主专制制度——这种新的政治制度的出现,意味着这个国家已经脱离了封建分裂的状态。
封建分裂状态——这个概念不是我们印象中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
欧洲的封建,指的是这个地方没有中央权力,社会基础是一个个庄园、领地,贵族行使所有的权利,国王不可干预。在这里中央权力没有了,这个社会完全分裂,这叫封建社会。这种状态造成的后果,就是社会没有发展的动力和潜力。中世纪的欧洲非常混乱,没有力量,不强大。
在此时,葡萄牙和西班牙最早统一。
收复失地的战争持续了700年,国王把外来敌人赶走了,成了新建立的国家的专制君主。 很快,他们执行重商主义政策。那时候欧洲人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样,但是他们认为地球大概不是方的,是圆的。于是国王们派出水手,到世界上寻找通往东方的发财致富的道路。
葡萄牙人绕过非洲好望角,到达东方,他们找到了巨大的宝藏,那时印度的香料非常值钱,一船香料就相当于一船黄金。
西班牙人一直往西走,到了美洲,发现了新大陆。他们非常失望,那是荒凉之地。绝望之余,他们试图放弃那个地方。一些西班牙的冒险家深入美洲大陆内地,找到了真正的金山银山,这比葡萄牙人找到的厉害多了,西班牙发了大财,成了一号强国,在16世纪,西班牙是世界超强。不仅占有美洲,甚至半个西欧也在它控制之下。
两个小国瓜分了世界。
葡萄牙9万平方公里,比浙江省还小,人口强盛时才200万,衢州现在是240万人口。 西班牙50平方公里,600万人口。
到了17世纪,强国地位被荷兰取代。荷兰4.1万平方公里,在17世纪初才100万人口。小小国如何成为世界大国?一是地利。其境内河网密布,莱茵河、马斯河都是欧洲重要的商业通道。荷兰很早就成为商业中心,聚集大量商人。
17世纪初,荷兰半数以上人是城市居民,以商立业。但是这里从来没形成过自己的国家。16世纪,它是在西班牙统治之下,被拼命搜刮。荷兰人忍受不了,反抗,于是暴发了民族解放战争。 经过四五十年战争,荷兰独立了,建立了国家,开始强大了。
商业是它的优势。荷兰有庞大的商船队,在公元1600年达到1万艘,到了17世纪下半叶达1.6万艘,相当于每一万人拥有160艘商船。荷兰的商船在海洋上飘啊飘,飘遍了全世界。商人们把甲地的东西运到乙地卖掉,再把乙地的东西运到丙地卖掉,挣到了大钱。因此荷兰人得到一个外号:“海上马车夫”。
17世纪在历史上被称做“荷兰的世纪”。直到今天,商业领域的很多东西,像信贷、金融,都是荷兰人发明的。现代银行就出自荷兰。荷兰人通过银行,得了大便宜。谁有钱,没地方放,就放到荷兰去,荷兰人把整个欧洲的钱全拿来做生意。这就是荷兰人。
一场搏斗接近尾声时,法国屈居第二资本主义早期工业化时代的强国:英、法
18和19世纪是英、法两国争夺世界霸权的世纪。
两国发展的前半段,与前述几个国家相像。都铎王朝在英国的出现,结束了封建分裂状态,专制制度形成了。第一个专制君主亨利七世,和亨利八世、亨利八世的女儿伊丽莎白一世,推行重商主义,使英国成了强国。英国如何走到这个高度?国家统一。但是如果说英国只停留在这个水平上,英国充其量只是另一个西班牙,走着走着就没有了。但是英国朝前走了。
一个专制的中央集权的国家,对于强大力量的出现是何等重要。可历史就是这样,一个东西好,就好在那个阶段,过了这个时期,它或许就从推动前进的动力,变成阻碍继续前进的障碍。专制权力也是这样。到了 17世纪中叶,就爆发了克伦威尔领导的革命,花了很大精力去克服这种旧制度,17世纪英国做的就是这一件事。克伦威尔是把它推翻了,但是没有能做到用新制度去代替旧制度。结果,旧制度复辟,君主专制制度还在阻碍发展。
1688年,爆发了光荣革命,实际上是一场宫廷政变。英国人把光荣革命看作现代英国发展的奠基石。原因是光荣革命建立了一个新的制度,一直延续到今天,就是君主立宪制。它带着英国一直走到今天,历史影响深远。这是第一个现代政治体制的出现。我们不会怀疑英国为什么会使它在整个世界上领先了。
英国花了一个世纪解决政治问题,接下来解决经济问题。18世纪上半叶的农业革命,接着建立大英帝国,下半叶工业革命。英国的领先地位就完全被奠定了。所以,我们说英国强大,在工业革命之前就开始了。工业革命不在其他地方出现是有道理的。
光荣革命之后,英国一步步走进了工业化的大门。19世纪中叶,英国的工业能力等于全世界其他国家的总和。在一个半世纪中,称霸世界。
法国也是如此。随着波旁王朝的出现,君主专制确立,在路易十四时期,国家大力推行重商主义政策,国家的地位达到高峰。接着,专制制度走向反面。路易十四很喜欢打仗,登位后有35年在打仗,打到最后财富打光了。在其统治后期,官僚制度越来越不能满足国家继续前进的需要,法国财政越来越糟糕,与英国在争夺霸权地位时最终走向破产。
英法打仗150年,英国越打越富,法国越打越穷,最后破产。是不是很奇怪?原因是英国的制度对头,法国制度不对头。到了18世纪末,法国爆发了延续25年的大革命,这比英国“光荣革命”晚了100年。
法国革命非常暴戾,这个影响极其深刻,就是留下了“革命”这个遗产。它也没有建立新制度,后来一再革命。不到百年时间四次革命,每次延续很长时间,最终解决了政治问题,到1870年出现了第三共和国,一个现代国家终于确立下来。
法国政局动荡。此时英国已走完工业革命道路,成为强大的工业国家。法国面临着强大的压力,同时要解决政治问题和经济问题。法国“抓革命促生产”,居然两个事情一起做到了。法兰西人确实很了不起,但它的代价就是工业化速度慢、规模不充分、相比于英国是落后的。一场搏斗接近尾声时,英法两强,法国屈居第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