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金莲绣鸳鸯 绣鸳鸯(马金莲中短篇小说选)
意外的是奶奶把锁子骨给摔破了。 前夜里落了一层薄雪,清晨奶奶去后窑的菜缸里捞酸菜,脚底下一滑栽倒了,手里的瓦盆摔成了碎片儿,她自己的锁子骨也破开了。疼得动不了,只能睡在炕上静养着。 奶奶养伤,这和货郎子有什么关系呢? 在我们的印象里,货郎子只能算过客。
每到春种之后,夏收之余,气候和暖,人们稍稍有点儿闲暇之际,便会有一两个外地人挑着担子,从庄口步人,挨家挨户地在门前叫喊,声音拉得很长,头发换花线喽一一头发换花线喽一一口音与我们有明显的差异,嗓音直夯夯的,尾音硬硬的,舌头不打卷儿,... 显示全部信息
意外的是奶奶把锁子骨给摔破了。 前夜里落了一层薄雪,清晨奶奶去后窑的菜缸里捞酸菜,脚底下一滑栽倒了,手里的瓦盆摔成了碎片儿,她自己的锁子骨也破开了。疼得动不了,只能睡在炕上静养着。 奶奶养伤,这和货郎子有什么关系呢? 在我们的印象里,货郎子只能算过客。
每到春种之后,夏收之余,气候和暖,人们稍稍有点儿闲暇之际,便会有一两个外地人挑着担子,从庄口步人,挨家挨户地在门前叫喊,声音拉得很长,头发换花线喽一一头发换花线喽一一口音与我们有明显的差异,嗓音直夯夯的,尾音硬硬的,舌头不打卷儿,似乎在满嘴跑,像是在唱歌儿,却不是我们这里的调调儿,我们就知道货郎子来了。
挑着担子,悠悠地来了,用花花绿绿的针头线脑换取女人娃娃捏在手心里的一团乱头发。
等买卖做完,他们重新担起担儿,吆喝着赶往下一个村庄。 细想起来,货郎子真的和我们的生活没有太大的联系。 现在是寒冬,不是货郎子出没的季节,所以货郎子更和我们的生活扯不上关系。
可是就在奶奶摔跤的这一天,爷爷收留了一个流落在外没来得及返回老家的小货郎子。 爷爷完全是出于一片怜悯之心。 只是我们谁也不会料到,这一收留,他会介入我们宁静的生活里来,还搅起了那么大的风浪。
而当时爷爷的心思很简单,他只是将他当作一个过客,一个落难的孩子。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甜腻味儿。 我和小叔叔赶着羊群一走近家门老远就闻到了这股味道。羊群也闻到了,头羊尾巴一甩一甩跑起来,后面的羊都跟着跑。
大门虚掩着,羊群撞过去,门吱呀呀开了,羊像土匪一样蹿进门,带起的尘土在后面飞扬着。 我和小叔叔紧紧撵在羊屁股后面进门,手里慌乱地甩开鞭子狠狠吆喝驱赶着它们。 爷爷果然又在熬糖瓜子,砌在南墙下的灶台上架起了一口大锅,父亲在灶前烧火,灶眼里别着几根粗大的歪脖子柳木棒,父亲撅着屁股使劲拉风匣,风匣杆子蹭着木板子吱嘎嘎地响,响声很大,像一头老牛在吼叫。
灶眼里的火哗啦啦笑,欢快地跳着舞,一个劲儿往锅底上蹿,伸出长长的红舌头,饱含深情地舔着大锅的底子,好像火也能闻到空气里的甜香,知道这味道是从锅里发出的,就努力着要去锅里舔一舌头尝尝。
羊群就是被这味道诱惑的,它们围住了锅台,幸好还只在熬的阶段,它们挨挨挤挤转悠了一圈,没什么便宜可图,在我们的鞭子下乖乖进了后院的窑洞。
别看羊天生是吃草的,贪图起五谷来可是比人还疯狂呢,尤其爷爷的大锅里熬着甜腻腻的糜子散出满院子甜味儿的时候,它们也被诱惑得恨不能扑过去狠狠吃上一嘴。
咋这么早收山呢?才晌午呀?爷爷问,他站在一个巨大的杏树根做的木墩子上,不看我们,连头也没抬,弓着腰用一根粗大的棍子在大锅里搅动,搅得很费劲,热气腾起来,在冷空气里打着旋,很快就凝成一片茫茫的白雾,在头顶上盘旋。
爷爷整个人都隐在那团白雾中,身上常年穿的老羊皮袄也脱掉了,裸着膀子忙活呢。 天气干冷干冷的,西北风贴着地面不断刮过来,卷起一些干草末子跑到南墙下打旋儿。天空是铅灰色的,我们都不喜欢这种天气,我们的愿望是要么晴朗,暖暖的日头照着;要么下雪,鹅毛大雪狠狠往下落。
你说这样灰不塌塌的,算咋回事呢?像个性子温吞吞的人,叫人拿他没奈何,在这种天气里,人的情绪总是会莫名地低落下来。 这时候爷爷喜欢骂人,骂奶奶是个邋遢婆娘,炕席上落有灰土!
骂我父亲火烧得不旺;骂牲口圈里那头黑草驴肚子不争气,老是下驴驹子,连一个骡子驹儿也不下,配种时明明用的是儿马嘛,还花了钱呢;骂小叔叔放羊不经心,满山洼赶着羊群胡逛呢,游荡一天羊的肚子不还瘪瘪的吗?骂这鬼天气,好好儿的刮啥风,害得他的老沙眼又犯了,啥也看不清还一个劲儿发痒呢……只要南墙下架起大锅开始熬糖瓜子,爷爷的牢骚就不断地冒出来,他大声地感慨着,数说着,忙碌着,咳嗽着,直到一大锅糜子熬成了糊糊,等到扯糖瓜子时,爷爷才会住口,梗着脖子全心扯糖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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