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俱进的“古惑仔”原则
唐代的冯燕和有夫之妇私通。一天,情人的丈夫提前回家,因醉酒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冯燕以手示意情人替他拿椅子上的头巾,情人会错了意,将旁边的刀递了过去。冯燕大怒,想这女人怎地如此狠毒?顺手拿刀杀死女人,离去。丈夫醒后,被当成杀妻的罪犯即将问斩,冯燕遂主动到官府自首,时人惊为“义士”,皇帝也下旨赦免了他。
诗人司空图对冯燕挥刃斩杀情人这一幕感叹曰:“唯将大义断胸襟,粉颈初回如切玉。”所谓“大义”,无外乎是惩罚那种偷情而且妄图杀死自己老公的女人。
但背负罪名而死的女人也冤枉。面临被捉奸的形势,心慌意乱,情夫又乱打手势,她怎么知道他到底想拿什么?理解错了也很正常。就算她的确起了杀夫的歹心,仅有动机,官府也判不了死罪,哪里轮得到几分钟前尚与她亲怜蜜爱的冯燕来执行公道?
邹静之根据这个故事改编的话剧《我爱桃花》中,女主角说:“一面在床笫之上翻云覆雨,一面又拿出刀来作英雄状要维护什么男人的利益,所谓的欲行大义于情理之上,哎!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冯燕偏偏就是这样的男人,他冷血,残忍,却又非岳不群式的“伪君子”,若要像古人那样称之为“义士”,也不能让人信服。我倒是相信,做出这些不合常情举动,跟他恪守的做人原则或曰底线有关系。
杀人之后不妨逃窜,但不能让无辜者顶罪;和有夫之妇不妨厮混,却不允许这女人当真冒犯男性权威。这就是冯燕深信不疑的原则。所以他忍心对情人挥刀,又勇于挺身而出洗刷情人丈夫的冤情。他是个为了原则问题可以轻生死的人———自己和他人的生死。
这种行为方式并不陌生。“挟弹飞鹰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桥西。”“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更写实一点的说法则是:“况幽并少年,燕赵奇士,居常以紫骝自骋,失意则白刃相仇。”冯燕就是这样的一个幽并少年、游侠儿。现代称之为“古惑仔”。
杜琪峰的电影《黑社会》里,古惑仔“大头”接受了护送龙头棒的任务,中途被“东莞仔”拦截暴扁,抱头逃窜,却抖着一身肥肉,死死护住龙头棒,口中念念有词的是帮规第××条:“私劫兄弟财物,或暗帮外人,抢夺兄弟财物者,五雷诛灭。”
现代古惑仔为了所谓原则也可“轻生死”,只是这原则看来更显吊诡:杀人放火,走私贩毒,坏事做尽,同时标榜信义忠贞,怎么说也经不起推敲。
地位决定原则,坚持适当的原则可以改变地位,地位改变,原则也将与时俱进。这是杜琪峰镜头下现实、势利的江湖。古惑仔们对此心知肚明,台面上却尽显冠冕堂皇,甚至不乏一点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