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熊猫》:好莱坞给中国的一封情书
梦工厂说,《功夫熊猫》是给中国的一封情书。为了这封情书,他们暂时闭上愤世嫉俗的嘴巴,不再卖弄对流行文化的解构,转而追求一种真诚的“史诗风格”。
记者◎陈赛
与皮克斯(Pixar)相比,梦工厂一直走纯粹的娱乐路线,它不在乎所谓情感的深度,它的黄金法则就是出位的题材、古怪的造型、抵死幽默、大明星配音、疯狂的市场营销。但是,《怪物史莱克3》之后,梦工厂糟蹋完了迪斯尼的王子公主们,耗尽了经典童话可供恶搞的素材,童话的戏仿和颠覆已经走进死胡同,于是不得不转向类型片的开发。以香港功夫片的海量素材和文化影响力,《功夫熊猫》显然是聪明的选择。明年的新片《怪物大战外星人》则据说是向黄金时代的B级科幻片“致敬”。
《功夫熊猫》的片头着实让人惊喜。这段“侠客梦”的开场手绘动画带着强烈的实验色彩,构图和用色都很大胆,熊猫阿宝一身落拓侠客打扮,斜黑斗笠与暗红披肩如风雷般掠过粗木纹理的版画,与牛魔王在客栈的那番对峙,古旧昏黄的影调,若非搞笑的对白,还以为进了《东邪西毒》的画面。梦境结尾处漫天血红的箭雨,更不知是向张艺谋敬礼还是做鬼脸。当画面陡然转入三维,观众的失望恰如熊猫从梦中跌醒。导演促狭地说,这就是梦想与现实的差距,当你经历了从二维到三维的失落,也就明白了阿宝的困境。
熊猫阿宝是面馆老板的儿子,他与去年皮克斯的老鼠厨师雷米很像,心怀一个不安分的梦想,只不过雷米对美食的热情和天赋是主动的,是不无痛苦的追寻,而阿宝的功夫梦却是搞笑的,他只是一个呆头呆脑的超级“粉丝”,通晓武林的一切秘闻,无奈天生肥白、笨拙、贪吃贪睡,绝非练武之材,“除非减肥500磅”。他是20世纪70年代香港功夫喜剧中的经典主角:无心向学的菜鸟,经过某些打击之后,潜心苦练,终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熊猫与师傅之间亦敌亦友的关系,与“五侠”之间温情交织妒意的兄弟情谊,与大反派出身同门,都是这种类型片中典型的人物关系。连“和平谷”的气氛也是香港功夫片中特有的,一种亲切的市井味道。
70年代李小龙正当红的时候,美国年轻人在星期六早间电视节目中看过太多类似的廉价香港功夫片。如今少年老去,但仍能从熊猫阿宝滑稽打斗的桥段中辨认出当年的痕迹和节奏,包子、筷子、面条、高跷都曾是成龙练武或决斗时的经典道具,只不过由熊猫和雪豹耍来,别有一番视觉上的新鲜趣味。
所以,不必指责故事的滥调,正如昆丁所说:“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去改动香港功夫电影的故事,因为毫无意义。你能做的,只是借用它的模式,表现某种特定的风格。”
对导演约翰·斯蒂文森(JohnStevenson)来说,他喜欢“武侠 ”,更甚于“功夫”,因为它神秘、英雄主义的一面。他花了很多年研究中国画、建筑、雕刻和功夫电影,尤其迷恋《卧虎藏龙》与《功夫》,这或许可以解释《功夫熊猫》在无厘头的整体气氛中竟带着某种飘逸的气质。
这是约翰·斯蒂文森第一次执导一部动画长片,以前他是一个木偶设计师,片中大反派雪豹的造型就是他在一本中国老和尚设计的木偶书上看来的。雪豹出场不多,但每次出场都是最精彩的功夫片段,越狱和索桥狙击两段将它的肃杀、凌厉、残忍的特点表现得淋漓尽致,尤其是洞底逃狱的最后一跃,令人惊艳。
其实,《功夫熊猫》的武术指导是一个法国人,名叫鲁道夫(RodolpheGuenoden),梦工厂的资深动画师,20年的业余武术高手,练过空手道、跆拳道、以色列军用搏击术,可惜就没练过中国功夫,他关于中国功夫的知识基本上来源于李小龙、成龙、周星驰的电影。
他为《功夫熊猫》设计动作的一个基本原则是,不以西方式的魔法来“神话”中国功夫,也不以华丽的慢镜头敷衍,角色们的一招一式必须是写实的,力求真实感、重量感,更重要的是,它们的格斗技巧必须回归到动物的原始本能,比如鹤的轻盈优雅、猴的敏捷灵活(杂技味)、虎的刚猛稳健、螳螂的刚毅机智,以及蛇的速度、流动性和爆发力。
“五侠”中他最为着力表现的是老虎。它的造型设计汲取了京剧脸谱的元素,有厚重的眼影,体型则完全遵循一只猫的比例,“猫的身材天生是用来搏击的,从脖子到脊骨到尾尖呈一条直线,它的力度取决于上半身,几乎可以变幻成任何姿势。每一个动作都很优雅,几乎像舞蹈,但又有雷霆万钧的气势”。
老乌龟是他最喜欢的角色,与其说像少林老方丈,不如说是《星球大战》中的尤达大师。他们专门请了一位太极高手来模拟乌龟的每一个动作,务必使它举手投足,皆有禅意,内敛于内,超然物外。
如果你想在《功夫熊猫》中按图索骥,寻找一招一式的出处,恐怕要大失所望。虽然梦工厂也请了真正的中国武师帮助他们训练动画师,但片中的招式以大路货居多,其丰富性和准确性无法与尼克频道的动画剧《降世神通》相比。《降世神通》虽是二维动画,但太极拳、洪家拳、北少林拳、八卦掌分属4个族类,泾渭分明,各具特色,不仅强调格斗的技巧,更讲究武功的美感与意境。
其实,就三维动画的打斗镜头而言,《功夫熊猫》亦无法超越皮克斯的《超人总动员》,其肌肉运动的真实性和动作的复杂程度,至今仍是动画界的最高技术标准。但《功夫熊猫》的好处在于它的节奏感,一种行云流水的气质,加上中国风浓郁的配乐,无论从视觉听觉,都给人以明朗的愉悦感。
在接受采访时,导演约翰·斯蒂文森多次强调这是一部充满“诚意”的作品,尤其在师徒情谊上的浓墨重彩,在梦工厂来说是很罕见的。最后阿宝领悟“空”的意境,乍一看还以为他像令狐冲一样,顿悟了独孤九剑的道理,以无法入有法,以无形破有形,可惜的是,那个空白的龙卷轴最终要传达的仍是一则令人倒胃的美式自我价值的说教。
熊猫虽是国宝,却也是片中最不中国的一个角色,他大概永远不会体味到“龙骑士”之后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就像老乌龟告诫他的:“昨日之日不可留,明日之日多烦忧,今日才是上天恩赐的礼物。”
“情书”一说大概满足了不少虚妄的爱国心,但熊猫阿宝的故事只是一则廉价的存在主义寓言,以啼笑皆非的滑稽打斗轻描淡写地消解了命运的忧患,就像梦工厂以往所有的动画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