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天侯晓院士 侯晓:一位新科院士的航天路
东边背靠洪庆山,西边毗邻灞河,依山傍水,人杰地灵。中国航天科技集团公司四院几经搬迁,最后落脚在这块福地。
院门前的洪庆街上,在一家小面馆里,店家端来一大碗岐山臊子面,面汤泛着红红的油光,"面不红,没法吃。"这是侯晓的最爱,尤其是母亲做的面,怎么都吃不腻。
讲起家乡的臊子面,侯晓很是自豪,一一解释着臊子面的"薄、筋、光;煎、稀、汪;酸、辣、香"的9字特点。一副有着学究气息的眼镜背后,他神采奕奕、文质彬彬的样子俨然就是科研工作者最真实的写照,"他是一个只有工作的人。"侯晓的爱人宋晓莉这样评价丈夫,他自己也笑着说:"我就是这样的人。"
2015年12月7日,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2015年院士增选名单公布,这是院士制度改革后的首次增选,侯晓成为中国工程院机械与运载工程学部院士。
"比起坐在办公室,我更喜欢去试验场和生产一线。"10年前,侯晓走上领导岗位,现任四院副院长、科技委主任,国家重点型号副总设计师和发动机总设计师,从那之后,媒体上便鲜有他的报道。
侯晓潜心研究固体动力技术
三十出头的技术权威
固体火箭发动机主要由壳体、固体推进剂、喷管组件、点火装置等四部分组成,其中,喷管组件的设计便是侯晓进入航天后所承担的第一项型号任务。相对来说,喷管是固体发动机中结构最为复杂的部分。侯晓所在的航天科技集团四院41所102室便承担着四院所有的喷管设计和试验工作。
"这么一个30岁出头的年轻小伙,没什么经验,能做好吗?"原102室研究员毛正森和室里很多人都对侯晓抱着观望的态度。侯晓自己心里也有些忐忑。
"我有一个优点,就是能够很快发现自己的短板。"读了10年书的侯晓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对发动机的了解还十分肤浅。
首先摆在侯晓面前的是降低喷管自身重量这个难题。"不能只从书本里学理论。"之后,在车间工艺员身旁总能发现他的身影,工艺员熬夜工作,他就在旁边熬夜看着,记下不懂的地方,回去查找资料后,再向工艺员请教。
"学习一定要有问题意识,一定要有目的,要先做最重要的事,而不是最着急的。"侯晓以最快的速度对发动机其他专业进行了解,并做出了最佳的解决方案。几次难题解决下来,侯晓迅速成长为固体火箭技术领域的青年学科带头人,毛正森和室里的同事也信任了他的技术能力。
36岁,侯晓走马上任国家某重点型号的发动机总设计师,年轻的他面对技术权威的质疑这样表示,"只有通过正确的决策才能擦除别人心里的问号。"
侯晓的做事风格很像做学问,"要狠心对自己做手术,毒瘤不切掉,早晚还会烂,必须要刮骨疗毒。"不把问题背后的原因找出来,他不会善罢甘休。在最紧张的时候,加班到深夜是家常便饭,白天讨论分析和试验,晚上写报告,有时甚至到天亮。
对于发动机这种复杂的产品,必须懂得燃烧、流体力学、材料、化工等多学科知识,对于他这个固体发动机专业博士来说,补齐材料、化工等专业知识,方能驾驭工程研制的全局。除了书本学习外,侯晓还亲自到一线学习,为了学习推进剂装药全过程,他跟产到天亮。
侯晓平日里说话十分随和,但他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很较真的人,尤其在技术问题上。发动机的燃速是否合理取决于推进剂的配方,速度降低会损失能量,在燃速的设定上,作为设计人员的侯晓和工艺人员"理论"起来。"做决策要讲究平衡,不能一味执拗,要能听懂别人讲的东西。"事实证明,侯晓的"不执拗"是对的,工艺人员提出的燃速确实是最佳值。
当然,他也有据理力争的时候。在某重点新型号发动机进入工程研制阶段时,论证摆动喷管热防护方案有一老一新两个方案,侯晓经过系统分析后,大胆"拍板"采用新方案,"能够推动技术进步的尝试,一定要试,不然永远只能原地踏步。"
他虽然从事工程工作,但对问题的认识绝不满足于仅仅停留在工程层面,而是深究机理,搞清内因。发动机喉衬由于材料问题曾暴露出一些问题,侯晓锲而不舍,带领设计、工艺人员,从工作机理、性能表征等入手,对相关材料作出了全面的性能指标体系,十年来,经过验收的产品再未出现过问题。
侯晓获得陕西省"十大杰出青年"称号
"差点儿"就不是"第一"
1990年,侯晓顶着"全国第一"的固体火箭发动机专业博士光环,从西北工业大学毕业来到四院41所。
出生在陕西省岐山县农村的侯晓,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在他童年的记忆中,最深的就是经常吃不饱饭。"只要能考上学,吃上饱饭,学什么都行。"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侯晓并没有想太多。
高中班主任拿给他一张西北工业大学的招生海报,"导弹系,这个看起来很神秘,你报这个吧!"前后不到几分钟的时间,侯晓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选择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虽然说选择专业纯属偶然,但侯晓一路读到博士绝不是偶然。
时任西北工业大学航天学院院长的蔡体敏发现了侯晓过人的科研能力,"他读硕士研究生的时候我就发现他是个好‘苗子’。"侯晓对读书的热爱是爱到骨子里的,那时候熬夜看书是特别正常的事情。
1986年底,西北工业大学设置了固体火箭发动机专业的博士学位点,侯晓顺利考取了博士研究生。1987年父亲病故,家里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弟弟还在读大学,这让他产生了退学工作的念头。
蔡体敏看他摇摆不定,主动伸出了援手,"他是我第一个博士研究生,我一定是要付出所有的精力来帮助他。"爱人宋晓莉深知自己丈夫的秉性,"你看他长得就很像个学究。"他们的孩子也在这期间降生,那时候的侯晓像个永动机,经常熬夜在办公室看书写论文,白天再回家看孩子。这一次,作为侯晓的博士副导师,时任四院领导叶定友的一席话打动了他。"只有做型号任务才能把你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付诸实践,必须得真正做工程才行。"
读了10年书,侯晓却很谦虚。"博士并不是全才,只是某个专业方面知道得多一些而已。"其实他太谦虚了,读书让他养成了很好的习惯,无论是再学习和自我控制能力,抑或是解决问题的能力,都得益于学生时代的积累。
聊天的时候,不管手里有没有笔,侯晓都喜欢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在他的柜子里、桌面上,有二三十个黑色的记事本,里面按日期一页一页排序,不仅有会议记录,也有图表,甚至还有示意图、数据、公式推算等。"博士论文的手稿我都还留着呢。"这些本子他经常翻出来看,他总和身边的人说,要有计划,有目标,写在纸上的过程就是梳理思路的过程。
谈及如何认识学习,他认为工作能力提高依赖于学习能力。现在,他分管该院型号科研任务,又兼任几个型号的总设计师,工作非常忙,仍然挤出时间去查阅最新的文献,自己没有时间研读,让青年人去读,然后共同研讨。
侯晓参加会议研讨
"喘不上气"激发潜力
1995年4月19日,载人航天逃逸系统动力装置中结构最复杂、研制难度最大的主逃逸发动机在四院进行首次热试车。
侯晓最初很自信。然而,点火不到1秒,火焰瞬间将四个前置喷管的弯管部分烧穿,现场一片狼藉。他和身旁的现任总指挥余海林都是大脑一片空白。"大家心情非常沉重,感觉很失落。"喷管壳体强度和绝热材料无法满足条件直接导致了试车的失利。
面对失利,包括侯晓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甘心。浴火重生,在攻克了高燃速推进剂配方及工艺、高燃速发动机抗冲刷抗烧蚀绝热防热等多项关键技术的难关后,逃逸系统再次试车取得圆满成功,成为真正的"生命之塔"。
自那以后,但凡参与研制的型号,侯晓都不太敢看试车,"我开始有‘倒计时恐惧症’。"他听不得倒数的喊号,有种莫名的紧张,这种时候他总是会在屋外踱步,直到发动机点火完成后才进去。
工作不到10年就受命担任两个国家重点型号副总设计师、发动机系统总设计师时,侯晓又有了喘不上气的感觉。论证会上,对发动机研制进度和质量的要求是近乎苛刻的。"我当时的感觉,就像自己被架在了火炉上。"
扶上马送一程,叶定友是侯晓生命中的贵人。"现在到了你们这一代人来承担重任了,我相信你肯定有这个能力把这件事情做好。"叶定友任命36岁的侯晓为总师,对他语重心长地说,"总师是技术岗位,能否让人信服,完全取决于你做的技术决策是否正确。"
没有退路,只能勇往直前。因为有着童年贫苦的生活经历,侯晓最不怕的就是吃苦。"材料的选择一直是发动机壳体最难解决的问题。"然而,越是没人做过的事情,越能激发出他的无限潜力。这个方案不行,那就换另一个,一次试验不行,那就再来一次,直到成功。
侯晓一直觉得自己骨子里的坚毅和犟脾气是遗传了母亲,"她是村里女同志挣工分最多的人,但她再苦再累,都不让我们做家务,也从没因家里困难而耽误我们读书。"在侯晓的母亲心中一直信奉着,"娃只有读好书才能有出息。"
咬定青山不放松,想让发动机上水平,掌握研制的主动权,侯晓认识到必须狠抓材料技术基础工作。发动机壳体、推进剂、喷管……侯晓组织队伍进行系统攻关,解决了关键性原材料的国产化难题,提高了发动机部组件的性能,极大提升了固体发动机的水平。
侯晓与导师蔡体敏
没有他们,就没有我
2003年11月24日,四院的老院长邢球痕成为中国科学院的新院士,他说,"这不是我个人的荣誉,这是整个固体发动机事业的荣誉。"
12年后,四院又有了一名新院士,这一次是中国工程院院士。邢老得知后十分感慨:"年轻人就是希望,我很高兴他们已经远远地超过我了。"
曹琪是侯晓的博士生,他对侯晓严谨的做事风格早有耳闻。"有一天晚上10点多了,他把我叫到办公室,让我现场推导公式,解释论文中引用的数据。"曹琪对导师很了解,所以他并不觉得奇怪。
"做学问,最基本的东西要滚瓜烂熟,科学研究是严谨的,最怕的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侯晓非常注重培养学生的学习习惯,他也经常叮嘱学生,除了书本和学校以外,实践经验和生产一线也是一位非常重要的"老师"。工作也是一种学习,只有善于学习,不断学习的人才能取得成就。
对于荣誉,侯晓也看得很轻。评上院士前,中央电视台《大家》栏目一直邀请他拍摄人物专题片。"我不太喜欢抛头露面,实在需要也没办法。"面对相机,他调侃地说道,"现在有点胖了,我还是喜欢自己瘦一点的样子。"
节目播出后,侯晓觉得有些遗憾,由于当时是在山里拍摄,他想说的一句重要的话被旁边小学的上课铃打断了。他说,一定要在《中国航天报》上补上这句话——"固体火箭发动机事业今天的成绩是无数前辈努力的结果,没有他们,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几年前,侯晓来京出差,北京人艺正上演《白鹿原》,没什么生活情趣的他去看了这部话剧。台上秦腔和老腔艺人原生态的表演,宽音大嗓吼出来的腔调,让台下的侯晓也跟着心潮澎湃,在航天澎湃……(李淑姮/文 宿东/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