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男人是我生命中的魔鬼
14岁的我成了孤儿
我是在14岁那年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孤儿的。对于母亲，我几乎没什么印象，因为她在我一岁多的时候便去世了。年轻的父亲没有再婚，他给我编小辫，甚至自己给我做衣服。可以说14岁以前，虽然没有妈妈，可因为有父亲的悉心呵护，我过得还算幸福。1977年，父亲因食道癌去世。习惯了被父亲放在掌心的我，一下子觉得天塌地陷。还是个孩子的我，却无比清醒地预感到，在我的生命里，有些东西永远地消失了。
在亲戚的帮助下，我到了驻马店一家企业上班。那时候，我特别想读书。每次看到跟我同龄的孩子背着书包上学，我只能回到宿舍偷偷地哭。我知道，这个小小的愿望，因为没有了爸爸，再也不能实现了。
单位有个图书馆，没事的时候，我就呆在那里看书，一直到关门才回宿舍。礼拜天的时候，带两个馒头，一天就在图书馆过了。我喜欢这样的日子。我觉得虽然我的生活里没有了亲人，可是书为我打开了另一扇窗，让我看见了更新鲜的世界。
业余的时候，我报考了夜大。我还是团里的干部，因为字写得好，画画也不错，每月的黑板报都是我来出。团里有个团员，叫张弛，家境不错。我懂得，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要么是非常优秀，要么就是个浪荡子。张弛也因此有一种盲目的优越感。他喜欢跳舞，穿衣打扮很时尚。按说，我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爱找我说话。我在看书的时候，他就在一边陪着。我觉得都是一个单位的年轻人，在一起说说话，看看书也没什么。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人言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东西。最美好的东西被毁了别人都说我们俩谈朋友了。我找到张弛，说了我的想法。我说，我不想跟你谈朋友。他很生气。没多久，单位就传出了风言风语，说我跟张弛去跳贴面舞了，更有人说我去跳脱衣舞了。听到这些话，我悲愤交加。那时候的我，根本还是个孩子，我连谈朋友的意识都没有，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就这样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后来这些话不知怎么的传到了亲戚耳朵里，她不问青红皂白，到我宿舍里就把我臭骂了一顿。当着那么多的人，我的泪哗哗地往下流。我想为自己辩解，说我不是那样的人，是有人故意造谣。可我的喉咙里堵得厉害，我说不出一句话，真想让自己就这样憋死算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泪水干了又湿。对一个小姑娘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就这样被恶意的人和无心的人一起毁了。我死的心都有了。可我想起爸爸，他放弃自己的幸福，生了病还把我一点一点地养大，我的生命其实早就不再属于我自己。我有什么权利结束自己？倘若在那个世界见到他，他一定会骂我不坚强的。是的，我要活，好好地活个样子，给别人看！
那些日子，张弛天天在路上跟着我，我不理他，他就在旁边骂我。我看着他，不吭声，心里的厌恶无以复加。终于有一天，他彻底激怒了，拿水果刀照我的肚子上捅了两刀。虽然没有要命，可是那种疼，那些涌出的鲜血，让我现在想起来仍止不住发抖。
1983年，国家实行严打，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张弛被单位报了上去。他被判了两年的劳改。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可是，我想，起码我以后的生活可以正常了。但我不知道，有些人他注定是你生活里的魔鬼，他给你的污点，你也许一生都无法洗清。
张弛入狱以后，开始陆续有人给我介绍朋友了。有一个是部队的干部，温和，沉稳。是我喜欢的那种男人。他见了我非常满意。交往一段时间后，他打听我跟张弛的事。他想问，可是又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我有些生气，心想，既然你喜欢我，就该信任我。终于在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他。他当时没有吭声。
过了两个月，他给我写了封信。他说，我一直在跟自己挣扎，想说服自己你是没有错的。可是，也许是你太漂亮了吧，我不敢接受拥有这样复杂过去的你。我害怕以后的生活会因此而不平静。原谅我的懦弱，我知道自己是配不上你的。
看着那封信，我心里失望极了。我中意的男人就这样在我的眼前消失了，我不知道自己该去恨谁。我给他回了一封信，信里我说了一句：质本洁来还洁去。父亲去世时的感觉又回来了，我知道，我生命里喜欢的东西就这样一件件地消失了。
生命里的那个魔鬼
1985年，张驰出狱了。他找到我，说，我要娶你。我听说别人给你介绍朋友了，可是，我不怕。哪怕你结婚了，有孩子了，我也会娶你。听着这样的话，我突然感觉很累，我想，这也许就是我挣不脱的命吧。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1987年，我跟张驰结婚了。结婚前一日，我给最好的女朋友写信，我说，我感觉自己是在奔赴刑场，这一天对我而言，真的像世界末日。
婚姻就这样开始了。我想着他是真心的，我甚至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帮他改掉那些身上的恶习。可是，我很快就失望了。结婚后，他还跟以前一样，打牌、喝酒、跳舞，整日不着家。他喝酒后就要骂人，我从来不还口，只是那样冷冷地看着他。更难以启齿的事，在夫妻生活上，他粗暴得几乎像报仇一样。噩梦又缠上了我，那一刻，我感觉这真像是宿命。
1992年，孩子两岁的时候，我跟他说，我们得分开，要不我真的会崩溃。他不同意。因为他的名气，我去单位找人开介绍信都没人敢开。后来单位领导集体开会，他承认了自己的不对，并当场表示改过。但没过多久，他又故态复萌。最后实在没办法，我起诉了他。在法庭上，他终于同意离婚了。我没有向他要抚养费，我只想自己带着孩子，平静地生活。
几年的婚姻生活，我感觉真的像一场战争。我只想自己好好地安静一下，但就是这样的安静，他也不给。隔一阵子他就会借口看孩子，半夜喝得醉熏熏地来砸门。每到这时候，我就跑到外面。我不敢去邻居家里，我害怕他再去别人那里闹。冬天，不管多冷的天气，我只有在街上站着。我一个人看着天上的月亮，只有它在陪着我。我想，现在我的世界里，只有月亮最亲了。
除夕的晚上，儿子睡着了，我自己看着晚会，忍不住哭了。我觉得自己就生活在一个一个的断层里。除了爸爸，我甚至没有一个思念的对象。我想，为什么别人轻易就能得到的温暖，到我这里就成了一种奢望？
我是一叶浮萍
1993年，我把孩子暂时放到亲戚家，停薪留职来到了郑州。我在饭店找到了一份端盘子的工作。我不怕累，但我真的受不了别人的呼来喝去。半个月后，正好老家驻郑的一家宾馆招人，在熟人的介绍下，我进了这家宾馆，当了一名会计。
暂时安稳了之后，我把孩子从老家接了过来。每天上班虽然很累，但因为跟儿子在一起，我们俩很快都吃胖了。来郑州前我96斤，几个月后我就110多斤了。没有了精神负担，我感觉自己一下子好像解放了。
因为努力，我的工作也逐步顺利起来。1995年我到了一家当时非常红火的上市公司，工资高，还有年终奖。我又做了一份兼职，手头宽松了许多。1997年，我进入一所外资公司任中层。1999年，我在儿子的学校附近买了套二手房，搬进去的那天，儿子高兴得又叫又跳。从14岁开始就住集体宿舍的我，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家了。
今年3月，公司人员大调整，因为年龄和养老原因，我不幸下岗。刚接到通知的时候，我郁闷极了。我想不通为什么命运还不肯放过我，还要给43岁的我，又一次的折磨？
那几天我一个人呆在家里，万念俱灰。我觉得时间轮回一般，我又什么都没有了。礼拜六晚上，住校的儿子回家，看到我的样子，问我怎么了。我跟儿子说妈妈失业了。儿子一愣，旋即搂住我的脖子，说：“妈妈，我知道你最坚强了。会计越老越吃香，妈妈，你一定能找到工作的！”
儿子的话让我清醒过来。是的，儿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需要我。我还有太多没有完成的任务和责任，我怎么可以放弃自己？为了他，我也要振作起来。
我开始早起跑步，慢慢学着调整自己，也开始留意招聘信息。几天前我终于开始在一家记账公司上班。虽然工资跟以前的单位没法相比，但我知道，我终于又跨越了一个原来的自己。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叶浮萍，总也找不到安定的地方。可我想，身世飘零的浮萍，其实是最坚韧的。不管经受多大的打击，一旦雨住风停，就会铺开一池新绿，擎起馨香无数。
原来这个世界，能救自己的，从来只有自己。
浮萍如是，人亦如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