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累死的民工看底层社会的惨淡人生
9月14日凌晨3时许,农民工季建修醒了,把白天没空洗的一大堆脏衣服洗了,就在他晾好衣服回工棚再睡时,一头栽倒,从此再也没有醒来,一个36岁的庄稼汉子就这样撒手人寰,丢下了年迈的老父、患病的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孩子。这一天,恰逢是中国传统的中秋节。(《现代快报》9月16日)
此前一天发生了什么?9月13日早上6时,季建修上班,先是拖砖块砌墙,一直干到9时。然后浇混凝土,他负责操作震动泵,夯实刚浇的混凝土。一口气干到中午12时半,歇工吃午饭。下午2时到6时半,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他继续操作震动泵。吃过晚饭后,他又加了两个小时的班,一直到晚上9时40分歇工。工友说,“这样没日没夜地干,铁打的汉子也吃不消呀。”
吃不消也得强吃
实际上,这样的劳动强度在农民工那里,司空见惯,吃不消是常态,过劳致死的情形可能不是很多,不过这两年媒体也陆续报道过一些。2007年7月2日凌晨,黑龙江省通河县一所小学建筑工地上,42岁的壮汉王昆在连续40多个小时作业后突然晕倒,虽经医院全力抢救,但终于不治。
我注意到,媒体在报道季建修的伤逝时,使用的称谓是“民工”,而国家官方说法里,也叫“农民工”,此前,劳动和社会保障部还专门成立了“农民工司”,负责料理与这一群体相关的事宜。太阳底下没有新鲜的风景,不管叫什么,他们的命运遭际大体上是接近的,他们始终是难于纳入我们真实关注视野的一群。透过瓦工季建修的猝死,我再度悲哀的看到了这一群体惨淡的人生风景。
没有休息的权利
现行的劳动法规定劳动者每日工作时间不超过8小时、平均每周工作时间不超过44小时、加班一般每日不得超过1小时……这些原则性的条文规定,在刚性的用工单位那里,不过是一道美丽的摆设而已。单个的、分散的劳动者,根本没有任何抗衡的可能。常见的情形就是,对付那些试图主张个人权利的劳动者,只消包工头一声断喝:不干走人!什么八小时工作制,什么加班不得超过一小时,统统烟消云散。
没有谈判的权利
我们很少看到农民工能够与用工单位平等谈判的情形,不是他们不愿意,而是根本缺乏坐在一起的条件。单个的讨价还价,当然不可能;而现行制度框架下,自我组织起来亦属不可行;现有的工会组织,鉴于其体制内的身份,又很难成为农民工的代言人。更何况,很多建筑工地农民工本来就高度流动,再经历了层层转包之后,即便成立了工会组织,也很难有实质性的作为。
没有退出的权利
季建修的工友说得好,你不干有人干。在劳动力供过于求的条件下,农民工其实是没有退出的权利的。包工头随便一招呼,便有大批壮汉洗脚上岸,夹着铺盖卷投身城市的万丈红尘。8月28日,国家农业部长孙政才宣布,2007年,我国的农民工人数达到2.26亿。如此庞大的数目固然成为经济奇迹的支撑者,却也使得农民工之间的机会争夺空前惨烈。
不可否认,权利缺失之外,中国农民工这些年来的处境也是在逐步改善的。据农业部调查,2007年中国农村外出就业劳动力月平均工资为1060元,首次突破千元,比上年增长10.6%;2008年上半年达到了1240元,同比增长16.4%。与此同时,国家不断加大清理欠薪力度,推进农民工参加工伤、基本医疗和基本养老保险,解决农民工子女上学难、劳动条件差等问题……种种迹象表明,情况正在一天天好起来。
只是,很多改善落到具体的农民工头上,似乎还需要艰难的过渡。以季建修为例,劳逸结合、捍卫自己休息的权利之类的说辞,不过是一曲动听的曲子而已。听完之后,该干嘛则干嘛,13个小时的工,一刻都不能少的。工头要求干,自己也要求干,加班一小时好歹能多赚9块钱啊,奉养老母、救治病妻、供养儿女,都寄托在日日时时的9块钱上了——这大概才是渗入骨髓的无可如何的悲哀,这种悲哀,其实也正是中国底层人民的真实生活图景。
从开始涌向城市的1980年代到现在,亿万中国农民工在各种权利缺失的条件下,以其强健的筋骨、忍耐的精神以及改善生活、改变人生的指望和理想,推动着中国城市的崛起,推动着中国制造产业的崛起,也一定程度上参与了中国经济的腾飞。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在财富、知识的积累上,远逊于那些精英;在个体尊严的捍卫上,很难完全体现一个公民的权利;在可以预期的未来,他们的后代将继续重复他们的人生。
在承受中,不断拓展自己的生命韧性,其最后的底牌,不过是以自己的生命发出呐喊:救救农民工。难道,这就是当代中国产业工人的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