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建民被抓了】被罢免的人大代表 和他背后的“方大”式混合所有制
上述知情人士告诉记者，一开始涂建民并不愿意将手中的萍钢公司出手。涂建民在萍钢公司任职超过10年，参与了萍钢公司的一系列改制。但方威对涂建民放出话 来，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不如将萍钢公司交出来去安享晚年。当地甚至有传言，放话后不久，就有强力部门开始调查涂建民在经营萍钢公司过程中，是否存在违 规行为。
方威,辽宁方大集团董事局主席,一位生于1973年的高中毕业生,2012胡润少壮派富豪榜中的亚军,坐拥财富150亿,方大特钢、方大化工和方大碳素三家上市公司的实际控制人。
他的“失联”是由一则罢免公告引起的。
6月27日,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发布的公告显示,辽宁省人大常委会罢免了方威的第十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职务。
对于方威本人和方大系而言,这都不是一个好的信号。新华社的三名记者在2010年6月写的一篇关于罢免人大代表的文章中写到,“在我国的政治生活中,对于一些触犯了刑律的人大代表,由原选举单位将其代表资格罢免”,并称,“罢免就是一种监督”。
方威被罢免的当天晚间,方大集团发布公告称,将终止实施把11家公司股权注入上市公司的计划。两天后,受市场传闻影响,方大系三家上市公司集体停牌。7月2日复牌后,又集体跳水。
7月3日,方大特钢发布公告,针对近日有关媒体刊发的有关公司董事会秘书田小龙的报道作出解释。公告称,董秘田小龙近日未接受任何记者采访,亦未在任何场合发表相关报道中援引言论。值得注意的是,方大特钢这份简短的公告,回避了媒体报道中有关方威的消息。
公告上所指的“有关报道”称,方威被罢免人大代表资格,或跟最近落马的全国政协副主席苏荣有关,苏荣落马的原因,被传大多与其在江西担任省委书记职务期间的违法违纪行为有关。
江西是方威的福地。他的崛起,得益于他带领方大集团走出东北、在江西连续不断进行资本重组。
方大特钢发布公告的同一天,另一家东北上市公司东北制药发布公告称,公司于7月2日接到辽宁方大集团的书面通知,其于6月9日起至7月2日止,通过深圳证券交易所[微博]集中竞价交易系统,累计减持公司股份1669万股,占公司股本总数的5%。市场人士据此粗略计算,方大集团此番减持共套现超过1.5亿元。
连续的公告和澄清并没能打消外界的疑虑,反而进一步加剧了方大系的危机。7月4日,方大系股票继续下跌,至当天中午,方大碳素跌幅已达8.9%,主力大单逃离资金规模超过2.2亿;方大特钢和方大化工跌幅双超3%。
7月4日,方大集团一位副总裁在电话里称,“(关于方威的事情)我不方便讲任何话,你还是和集团办公室联系吧。”他对有关方威被调查的求证,不置可否。
数位钢铁圈人士均表示,方威最晚在5月底、6月初就“出事”了,不过具体事因如何,他们并不知情。他们共同的直觉是,肯定跟方大系这几年的资本运作和兼并重组有关。
一家钢厂人士说,“你看方威这几年,从一个烂的几乎不值钱的焦炭厂起家,竟然运作成了3家上市公司。而且都是通过收购国有企业发展的,这个路子,没有很深的政府关系根本不可能走通。”
上述钢厂人士是在一个月前的一个饭局上第一次听到方威出事的消息的。那天,他们在饭局上聊起了新成立不久的中民投(即“中国民生投资股份有限公司”)要做的业务。有参与中民投业务的人士说,中民投要以方大特钢等四家钢铁企业为平台,做全国钢铁产能收购、资产重组。有人插嘴问道,“是方威的那个方大特钢吗?你们怎么会选这家公司?你们不知道方威出事了么?”
7月3日,知情人士透露称,虽然是中民投力邀的资产收购平台之一,但方大特钢与中民投之间并不存在任何股权或者资产关系。“这是一个松散的组织,方威若是真的出事了,中民投钢铁业务的四个平台中,可能就没有方大特钢了。”
方威今年只有41岁,辽宁沈阳人,早年发家于辽宁抚顺,从当地的几家炭素厂起步,逐步带领方大集团发展成为一个集炭素、钢铁、化工、医疗为主业,兼营矿山、焦化、房地产等产业的投资型公司。
2006年—2010年的五年间,是方威最顺风顺水的五年,他先后通过收购兰州炭素厂(方大炭素前身)、南昌钢铁厂(方大特钢前身)以及辽宁锦化集团(方大化工前身)完成了方大集团在产业和资本两方面的布局。方威本人也成为了拥有三家上市公司的内地富豪之一。
值得注意的是,方威对方大系的资本布局,几乎全部都是通过收购地方国有企业来完成的,而且基本都有一个令资本方羡慕的壳。这一点,让不少市场人士感到惊奇和羡慕。
一家钢铁公司的负责人说,“方威总是能够花最少的钱,撬动当地很难搞定的国企,然后通过概念重组,从资本市场上再募集资金。”但中国钢铁工业协会一位人士说,“其实方威本身并不是多么精明的资本高手,而是他的团队里有高人。”
外界最早对方威的资产收购提出质疑,是在2009年。当时方大集团通过收购江西南昌钢铁57.97%的股份,完成了对这家老牌国有钢厂的重组。
一位当年参与竞购南昌钢铁的钢厂人士说,2009年8月,江西省国资委[微博]公开拍卖南昌钢铁股份,这引来包括宝钢、湖南华菱钢铁集团以及江西当地另外一家国企新余钢铁集团等钢厂的兴趣。因为当时这家企业还不错。
不过,这家公司的拍卖条件却很奇怪,要求连续两年而不是三年的盈利,要求资产负债率不高于60%。更奇怪的是,对2009年的盈利状况只要求前6个月。这让很多人觉得,简直就是在为方大集团量身打造的条件。最终,当时没有任何钢铁经营历史、主业为炭素的方大集团用9.1亿元成功收购南昌钢铁集团。
方大集团对南昌钢铁集团的这场收购,在当年全国正在上演的兼并收购潮中也显得极为特殊。因为当时,各地普遍推行的是央企重组地方国企,或者国企收购民企,极少有民企反过来收购国企的案例。这场收购也让包括南昌钢铁内部的不少老领导和职工愤恨不已,他们在后来多次向上级反映称此次收购存在贪腐问题。
职工们的愤怒现在还在延续。2014年7月2日,近百名原南昌钢铁职工在方大特钢门口的十字路口处拉起横幅,上写:“公布国企交易内幕,还我南钢”,“依法严惩官商勾结、贱卖国企的违法行为”,“南钢人民警醒吧,为自身权益而抗争”,等等。网上流传的照片显示,有人在方大特钢门口燃放鞭炮。一份“南钢职工诉求”声称,“改革大方向是对的,但2009年改革属官商勾结,侵害国家及员工的利益,是极端错误的,必须纠正。”
巧合的是,方威在2006年—2010年间一次次对国企完成的不可思议的资产重组,均是发生在苏荣担任重要官职的辖地。苏荣为吉林人,与方威算是半个老乡。
在苏荣从江西调任全国政协之后,方威在江西的收购和资本运作仍在推进中。2012年11月,也就是在完成了对南昌钢铁重组仅3年后,方威又成功收购了江西萍乡天子山铁矿等多座矿山和江西第二家国有钢厂萍乡钢铁集团。在萍钢股权重组签约仪式上,苏荣还发来了贺信。
但据知情人士透露,当时方大集团重组萍钢承诺的收购资金大约在35亿左右,而在方大入股萍钢几年后,方大集团还只是付了一点零头,此前方大对萍钢的诸多承诺也鲜有落实。对此,萍钢总经理涂建民私底下颇为抱怨。这也成了钢铁圈里的一个笑话。
但方威对江西省国有钢厂的重组仍没有就此结束。
2014年2月,江西另外一家国有钢厂新余钢铁宣布停牌。公告称,公司拟通过本公司非公开发行股份购买辽宁方大集团实业有限公司下属江西萍钢实业股份有限公司资产。
知情人士说,这是方威重组整个江西省钢铁产业的最后一步,也是最高明的一招。与南昌钢铁、萍乡钢铁相比,新余钢铁是江西最好的一家钢厂,同时也是上市公司。此前,宝钢想重组新余钢铁都无功而返。而方大对新余钢铁集团的重组,选择了成本最小的定向增发方式来进行,增发的对象又是萍乡钢铁。一旦新余钢铁对萍乡钢铁的非公开发行完成,也就意味着,方威完成了对整个江西省钢铁产业的全部重组。
新余钢铁停牌公告发布后,方威开始密集质押自己手中的方大系三家上市公司股票,总计高达14亿股,按照方大特钢、方大炭素、方大化工的此前股价计算,质押股票总市值超过了83亿。其中方大化工5.83亿、方大炭素58.42亿、方大特钢19.12亿。
知情人士说,要么是方威和方大系因为资产重组正遭遇资金危机,要么就是遇上麻烦事了。
2014年5月30日,新余钢铁发布复牌公告称,公司股票在停牌期间,公司控股股东、实际控制人组织相关各方对潜在重组方辽宁方大集团实业有限公司进行了尽职调查,并就重组事项进行了沟通、协商和论证。由于本次资产重组所涉及资产规模较大,方案论证复杂,双方至今未能就重组的实质内容达成一致,公司实际控制人决定暂停筹划本公司的资产重组事宜。公司定于2014年6月3日起开始复牌。
这份公告意味着,方威对新余钢铁的重组就此中止,方大集团对江西省国有钢铁公司的最后一步也就此折戟。关于方威出事的传闻,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开始流传。两周后,中纪委宣布,全国政协副主席、原江西省委书记苏荣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调查。
方大集团在过去几年间的一系列资产重组,被视为奇迹,尤其是它对钢铁行业的重组,更是被中国钢铁工业协会当做优秀典型被宣传。一位中国钢铁工业协会领导更是称,“方大集团为整个钢铁行业的跨区域、跨所有制重组提供了标本意义。”
在2013年的一次行业大会上,方大集团曾经被邀请就方大模式做主题宣讲。当时方大集团一位副董事长称,“方大所有的成功都得益于‘听党的话,跟党走’的企业方针。方大模式之所以成功,根本原因是方大只做资产重组,在重组完成后,充分尊重当地政府和被重组企业的意愿,不会更换管理层,不会打破原来的企业文化。”
在钢铁行业内部,不少人都认为方大的模式不可复制。一位钢铁人士说,“因为方大的每一起重组都有很深的政府关系。但是这也限制了方大的进一步发展,你可以看到它只能在某一个特定区域里进行资本运作。这个地方的政府支持他,不代表其他地方的政府也支持他。”不过,不少人也承认,方大的资产重组手法确实高明。
目前还很难判断方威和方大模式的未来。但由于敏感时间点上的“出事”,方大集团对新余钢铁的重组已经中止,方大集团10余项将矿业资产注入上市公司的计划也被中止。此外,以方大为平台的中民投,业务尚未正式展开,出师未捷。
方大集团是众多民营企业发展的另类样本。它以资本运作切入,在焦炭、化工、钢铁等传统国企扎堆儿的行业中拼杀,短短几年时间内异军突起。期间,无论外界褒贬,方大集团的创始人和实际控制人方威,一直保持低调,不事张扬。他在企业内部强调“听党的话,跟党走”,但最终,还是被罢免了全国人大代表的职务。
不少人将方威被罢免人大代表职务,视为有关部门将进一步对其采取行动的第一步。按照程序,通常如此。
行业人士认为,方威是一位具有蛇吞象本领的资本高手,是一幕又一幕逆向混合所有制惊险大戏的导演,很令人羡慕,但也很危险。
在苏荣被调查、方威被罢免人大代表职务期间,6月23日,中国国资委[微博]召开了一次全面深化国企改革领导小组会议。会议审议了《关于贯彻落实
的意见》、《关于深化国有企业改革的指导意见(建议稿)》、《关于完善国有资产管理体制的总体方案(建议稿)》,研究了相关试点工作,并就下一步工作进行了部署。
国资委主任张毅在会议上说:有关意见方案要按照本次会议提出的意见及建议修改完善,按照程序抓紧上报;要解放思想、敢于担当、积极推进;要吃透中央精神,吃透企业情况,依法依规大胆开展试点工作;同时,要把改革试点作为一件大事紧紧抓在手上,及时研究讨论重大问题,把握好方向和原则。
外界分析认为,这是高层对各地和部分央企纷纷“抢跑”混合所有制的提示,意在要求各方等待具体指导政策的出台。
6月初,国资委研究中心主任楚序平在接受《经济日报》专访时说,发展混合所有制,绝不能搞国有经济大规模撤退、大规模减持,绝不能影响公有制经济的主体地位和发挥主导作用,要坚决防止抛售优质国有资产。
楚序平同时强调说,“2013年,全国国有企业(非金融)资产总额91万亿元,所有者权益32万亿元,一个铜板也不允许流失”,“必须规范国有产权交易,要特别重视解决违规进行资产评估、恶意串通低估评估值、把优质资产分离到副业、通过境外壳公司弱化监管等约束管理等问题,最大限度控制自由裁量空间,最大限度消除寻租空间,防止国有资产流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