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曾看过灯火阑珊的寂静
【风华】
几十年民国风云,世界大势恢宏激荡,诸国林立血染江河,成就了锦绣繁华的上海滩。辉煌璀璨的十里长街,梧桐细雨的曲折小巷,纸醉金迷中透着戏子伶人婉转浓淡的温柔眉目。大上海喧哗于世界之上,看不到寂静的模样。
而今之世界不减烟尘喧嚣,带着脆黄古旧民国风致的夜上海变成繁华都市。被小说写腻了的灯火阑珊红男绿女,奢靡酒色晕染在眉间心上,仿佛这个城市就该是红尘俗世中最喧闹的风月场,不沉迷便对不起它的万千风情。
可你不曾看过它的寂静。一如梵高笔下破碎却寂静的星空,是你酒醉后走在夜风冰冷的长街上抬头看见的那一抹昏黄的灯光,如水晶般光芒万丈却也寂静无声。
【静谧】
世上最能让人静谧下来的是什么?是宗教。
上海是一个包容了五种宗教的地区,佛教、道教、伊斯兰教、天主教、基督教。前面三种自不必说,而后面两种则是伴着近代西方世界浩荡征程跋山涉水而来的。五大宗教在这片土地之上和谐共处,宗教界的慈善事业给这个城市带上了一丝与众不同。教会学校更是在这里云集,曾经几大国的租界地,达官贵人名士学子在此风云汇聚。到底是繁华的大港口,不比交通不便的闭塞地方,教会学校教导的课程也不一样,不知道划破了多少人不一样的人生分割线。想来当年那位一身才华孤傲耀眼的张爱玲,也在这般气氛中慢慢酝酿出自己的独特个性吧。
如今的上海不再是百年前的租界地,繁华声仍在,当年的战火纷飞早已消弭。战争终将结束,宗教给予的静谧却不会消退。
沐恩堂位于上海市西藏中路九江路口,面对人民广场,属基督教美国卫理斯教派,又名“慕乐堂”。漂亮的哥特式建筑,砖木结构,大堂西南角有塔楼地座。门厅宽大,大堂的长方形柱子和楼座的栏杆以及讲经台都用斩假石饰面,室内露出水泥幔尖拱顶。教堂建成后,被当时称为“建筑雄伟,居全国各堂之首”。
哥特式建筑一直是我非常喜欢的建筑风格。尖塔高耸直刺云端,如振翅高飞的鸟儿想要摆脱尘世的束缚,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神秘、哀婉、又崇高。堂顶高阔,似宇宙浩瀚,而人在其中是那么的渺小,只能仰望万能的神。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折射进来,浮世烟尘刹那间无所遁形。细小的灰尘沿着特殊的轨迹翩然飞过,就好似你我的命运般无可捉摸。
一进院子的门,“真理使尔自由”六个大字便迎头劈了下来,给人以灵魂上的震动。是否自由,似乎已经不是现在人们会思考的问题,可先贤却告诉我们为了自由,爱与生命皆可抛弃。其实我们都是不自由的。行为主义心理学家斯金纳认为,人类所谓的自由意志根本不存在,人们的行为和思维皆受外部反应的影响。我们的生活环境和教育内容决定了我们思维模式,而思维模式决定了我们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过怎样的生活。其实我们没有真正的自己选择过。佛教更是坦言,肉身的束缚使我们失去了绝对的自由,生世多忧患,命危于晨露,大概唯有庄子才能逍遥游于天地之间。
走进前厅,许多爷爷奶奶齐聚于此,他们商量着宗教活动的举办,讨论着对于教义的理解。辉煌的顶灯耀眼夺目,照在他们的身上如同神祗洒落的圣光,让他们眼角眉梢都带上了圣洁的意味。即使垂垂老矣,却可浴火重生。有热心的老人给我发放了书签,为我指路,欢迎我参加大堂的活动。
大堂极是高阔,却座无虚席。讲课的人正请上唱诗班为大家吟唱。乐声方起,便觉得周身都静谧了下来。宗教音乐总是轻柔中透着飘渺,将一切的思绪抚平。没有悲伤,没有失望,没有痛苦,没有孤独,没有杀伤逃亡,没有颠沛流离。上帝是唯一的信仰,可以抵达内心所期待的救赎。对他的否定可以和一切的肯定相对峙。光与暗变得不再重要,我们可以允许自己变得卑微。
曲折的阶梯旁是彩色的玻璃窗,轻轻地推开它,模糊的钟声便不再遥远。即使不是宗教徒,心也可以在那一瞬间变得虔诚而静谧。让那些或许永远不会真正降临大地的光,明亮我们的人生。
【寂寞】
这世界上有一群人永远地寂寞着,他们大概就是艺术家了。
说到艺术这个词,似乎水远山长,高大无比,很少有人会用它来形容上海这座城市。在世人眼中,这座城市是喧嚣的,吵闹的,汽车轰鸣,财色权势,是有野心的男人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最佳地。却很少有人看到它寂寞的一面。而恰好,艺术都是寂寞的。一种勘破生死永远相传的寂寞。
很少有人去在意上海一年举办过多少艺术展,并且许多高规格的展览是别处很难见到的。列支敦士登王室珍藏展、巴尔提卡尔的轻罪展、国际水彩画交流展,随便数数,仅是四五月期间的艺术展便有三十多个。而其中最吸引我的便是莫奈的画展。
展厅内不允许拍照,以避免对画作的损伤,所以便没有留下当时的盛况。莫奈一直是我很喜欢的画家。梵高的星空和向日葵,以及莫奈的睡莲和日出,都是美到让人心悸的杰作。在莫奈的画作之中,光和影无处不在。在追逐和徘徊中极尽绚烂。
因为晚年的视力问题,莫奈晚期的画作带上了朦胧的意味,仿佛总是笼着一层薄雾。非得远观才能品出味道,近看反倒不得要领了。一个画家盲了眼,自然是件很悲哀的事情,可就像贝多芬失了聪依然能谱出惊世的旋律,莫奈他依旧开辟了绘画的另一片天地——印象派。
他们大概会永远这样寂寞下去,除了一二同行知己可以隔着千百年的时光遥相欣赏之外,于广大平常人而言,他们永远是寂寞的。视野不清的莫奈依然不放弃手中的画笔,而活在无声世界中的贝多芬还是会扼住命运的咽喉。
就似歌中唱的那样:
长夜未央,盲眼偏贪看远道的光。
再恳请你回首,就当是次最寻常赏光。
离开的时候,上海依旧车如流水马如龙,美人如玉剑如虹。
可又不再一样了。
喧哗中自有静谧与寂寞。就好像万家灯火之上的清寂月光,如水般冰凉,却又温柔。
曾谙当年月,莫道旧日欢。愿他日携酒重游,还能寻到这浮华中的寂静,共柳色月华揽万丈红尘中的一场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