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男人为情人流下的眼泪(图)
“若有人像你对白珊那样对我,明天死去又如何呢?”王茜说,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可是假如我明天死去,你又会选择先救谁?”
爱上有妇之夫
王茜跟于振手拖手走进包厢。男的高大,女的娇小,赏心悦目。
但于鱼不这么想。
“事业成功,年轻美丽,你的选择很多,何必喜欢他——糟老头子一个!”上洗手间的时候,于鱼对王茜说,边吃吃笑。
“30岁还算年轻?”王茜失笑。
“有的人面相嫩,永远不老的样子。他不一样,他头发都白了。你还活蹦乱跳,他已垂垂老矣,不能陪你天涯海角,更加未必能够白头携老——”
“说得真精彩——”王茜打断于鱼的话,“要我鼓掌吗?”
“那么,说一个现实一点的。如果你和我妈妈同时掉落水,你说,他会先救哪个?”
王茜摇摇头:“我从来不去设想这么戏剧化的场面。”
于鱼目光炯炯,语气肯定:“他一定会救我妈,因为你可以自救。”
“谢谢你的金玉良言。”王茜耸耸肩。
“忠言逆耳!”于鱼也耸耸肩。
于振坐在餐桌旁,看着两个女人走进来——王茜穿件白毛衣,蓝仔裤,头发扎成马尾,跟女儿于鱼一般大的模样。8年前,22岁大学毕业的王茜来公司报到,也不过就是这样。若论美,现在倒更胜一筹,清晰的明朗的,不再是混沌一片的稚拙。
这是于振48岁的生日宴会,跟往年一样,生命中最亲的3个人一起吃个饭。10年前,餐桌边是他、于鱼、妻子白珊;现在是他、于鱼,王茜。10年前的一场意外令白珊至今还躺在病床上,昏迷未醒。于她,时间的荒涯里上一秒跟下一秒没有任何区别,随时或走或留。但他却在意外后的第3年遇到了王茜。或者说王茜遇到了他。总之相爱,不知不觉8年过去,连女儿都跟王茜成了知交。
三人举杯。于鱼的手机响了:“啊?”嘴巴张成一个O。
医院来电,白珊危急,心电图趋平。
于鱼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于振几乎捏不住杯子。王茜说:“你们先走吧,我去结帐。”
王茜匆匆赶到病房,一眼瞄到心电图,还有波纹,她松了口气,又是一场虚惊。白珊静静地躺在那里,脸庞浮肿,面目不清。头发倒保持蓬勃的长势,像瀑布那样散开来,显出一点活气。于鱼坐在白珊床前,用一把小木梳仔细地耐心地梳着她的头发。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病榻上的人根本无知无觉,但是这两父女从来不曾放弃过。若是有人对我这样,即使明天就去又如何?王茜唏嘘。
于振吐出一口气,轻声说:“没事了。”
王茜点点头。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她跟他走出房间。
“你先回去休息吧。”于振的表情很疲倦。
王茜轻轻拥抱他:“刚刚还没来得及说生日快乐!”
他轻吻她的额头,嘴唇干裂,眼里蒙上一层雾:“对不起,可是我不能放弃。”
王茜沉默了一下说:“我相信她会醒过来。”
于鱼拉开房门,于振立刻下意识地松开王茜。
“你不要进去陪妈妈吗?”于鱼变了个人似的,神色冷峻,对王茜视而不见。
“我先回去,明早还有例会。鱼,要搭顺风车吗?”再成熟的小姑娘也还是小姑娘,王茜心想。
“我回学校,跟你不同路。”于鱼回答得干脆利落,转头又对父亲说:“你多陪陪妈妈,她才会快点醒过来。”
闻弦歌知雅意,王茜大步走向前,把这对父女抛在身后。
三个人的罪
获悉一个噩耗,儿时好友疯了。她自己则爱上有妇之夫,多年来三人纠缠不清,华年渐逝,却一事无成。相比歇斯底里的挣扎,以疯狂告终或许也算一个明晰的结局?王茜二话不说买了去好友所在城市的当天往返机票。好友已经不认得她,专爱躲在角落里幻想呓语,状极天真茫然。幸福,亦或不幸?太过辩证和自我的问题,王茜只觉心酸。
回来时是凌晨三点,王茜没有看到于振。她打开手机,收到一条短信,于振的:她的状态很不稳定,我还在医院,不能去接你,对不起。
街灯把路拉得好长,王茜只觉得累,空,莫名地,泪就下来了。
一觉醒来,王茜发现喉咙痛得说不出话来,挣扎着用体温计一量,39度。眼前冒星星,二话不说又跌到床上,灵魂脱离躯壳,昏天黑地。梦里是黑长的暗巷,没有出口,走走走,许是几世那么久。王茜暗自祈祷下一世可以看到光明,念头刚一转,天可怜见,恍惚中便闻到一股人间烟火的香味。
循味摸向前去。
咕咕。却是五脏庙儿在抗议。
又回到人间。香味是从厨房飘出来的,房间也收拾过了。王茜赶紧下床,跑到厨房,灶上熬着一锅香喷喷的白米粥。不管三七二十一,舀了一碗就吃。吃完后三魂七魄回来了一半,又想喝饮料,冰箱里却空空如也,只好一摇三晃地去楼下便利店。
寻其门却不得入——便利店的收银台前围了七八个人,堵在那里。只听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谁要偷东西了?几瓶饮料你送我都不要!”
熟悉的声音,不是于鱼这小妮子是谁?只见她把百元大钞扔到收银台上,不依不饶地要找经理评理。王茜挤进去问发生什么事。于鱼杏眼圆睁,气势汹汹。原来她买了饮料不记得付钱就直接往外冲,电子监控器立刻响起。可是她却一幅理直气壮的样子——贱人怕恶人,平时嚣张跋扈的店员这次反倒忍气吞声,收了钱算数。围观者失望地作鸟兽散。
“灶上煮着粥呢,人有三急的嘛!”于鱼满不在乎地说。
王茜哈哈笑起来,这一乐把秽气又驱逐几分。
“那天……sorry。”于鱼说。
“你的厨艺还不错。”王茜岔开话题。
于鱼固执地说:“如果妈妈不是这种情况,我是很高兴你和爸爸在一起的,真的。”
王茜不言。
“——问你一个问题。”
“老问为什么为什么,你干嘛不去看《十万个为什么》呢?”
“——你是否也觉得我们应该放弃?”于鱼目光闪烁。
“不。”王茜猛地抬起头,一字一字地说:“我真心希望白珊她能醒过来,因为那样对我才公平!”
听到心碎的声音
于振打了个旽儿,醒来一室凄清。白珊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时间是停止不动的。他突然那么渴望见到王茜,可是她手机关机,座机接到答录机,她应该是生气了——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在另外一个女人身边。
他决定去找她,虽然现在是深夜。
他给白珊掖掖被子,起身,打算离去。突然,一个微小的力量拉住了他,他浑身一震,白珊的手指,勾着他的衣角!也许只是生理性的神经弹动,而这并非一次两次,他对自己说,眼眶却陡然发热,条件反射地冲出门去叫医生,然后给女儿打电话。
医生护士开始在病房里穿梭,于振呆呆地站在一旁,百感交集。他多希望白珊能醒过来,这是他们父女俩10年来坚持不懈的唯一目标,然而,真醒了,会否是他想要的结局?他走到窗前,想喘口气,玻璃窗映出他鬓角的华发。
于鱼一进来就扑到床前叫妈妈。王茜跟着走进来。隔着白珊的床,于振看着王茜。无言,既近且远。王茜暗叹一口气。
然而医生说病人的反映确实只是一般的神经弹动。房间突然又静寂空荡下来,那些医生护士就像凭空消失般,于振清晰地听到一粒尘埃落地的声音。他走到王茜身边,他只想去她身边。
“医生叫你们去他办公室呢。”王茜说。她的声音平静柔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于振如梦初醒般的哦了一声,跟于鱼出了房间。
大病初愈,总是奔波,王茜有点晕,她跌坐在病床前的椅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
“——你是王茜?”一把清亮的女声问。
“正是,你是白珊?”
“——你好。”
“你好。你,醒了?”
“——呵。总听小鱼提起你,原来你这样年轻美丽。”
“是吗?可我已经30岁了,我最好的8年已经过去。”
“——唔。问一个现实的问题,如果我们同时掉到水里,你觉得他会先救谁?”
“我从来不去设想这种戏剧性场面。”
“——我猜,他谁也救不了,他自己先淹死了。”
像有人在心房捏了一把,王茜痛醒。她惊跳起来,来不及寻思刚才的对白是幻是真,只是一眼看见白珊床头的心电图波纹趋平。“医生!”她失控地尖叫一声。
于振气急败坏地把她拉出房间:“你刚刚做什么了?”
一时间王茜有些茫然:“我只是打了个旽儿。——你以为我做了什么?拔掉她的氧气管?可惜她并没有带氧气管让我来拔!一切不过全靠她自己!”
于鱼解释说:“刚刚医生告诉我们说妈妈现在正处于关键期,随时会醒,也随时会……”哽咽着说不下去。
“她会醒的,肯定,因为她刚刚跟我说话了。”王茜低声说。
于氏父女一同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像看一个疯子。王茜笑了笑,拍拍于鱼的肩膀离开。她没有看于振,有一样东西在胸腔里碎裂。
她醒了
冬日阳光从顶窗上洒进来,明媚却没有温度。室内暖气开足了,王茜只觉得眼皮沉重。早上,送走了一个高鼻大眼的英国佬,公司的大客户——管接管送之外,特意买了一套价值不菲的咖啡用具来迁就其严谨的下午茶习惯。那人只呆了一个下午就走了。精致的器皿收回去,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再派上用场。再拿出来时,会否一样簇新晶莹?想来,所有物事最好的时光都极有限。
王茜想抓紧时间打个盹儿,思绪却乱纷纷,觉得自己可笑,累得跟个鬼一样,居然还有闲情关心一套咖啡壶。
假寐被电话铃声打断。
先是于鱼的,小妮子在电话那头又哭又笑,声音因为过分的激动而躁哑,几乎听不清她在讲什么;然后是于振的“——她醒了。”声音除了疲惫,似乎听不出别的什么来。
王茜挂了电话,身体重新陷进椅子。她把椅子调整了一个方向,对着顶窗,静静地看着那片没有温度的阳光。
明天死去又如何
满屋的鲜花,还有玩具。王茜露一个骇然的笑。鲜花和玩具中间,是小孩子一样的白珊。她的脸圆圆的,头发是长的,眼神稚拙。于鱼和于振围绕在白珊身边,跟她说话,按摩她的四肢。
两个女人目光有刹那的交汇,王茜企图从那眼神中找出某种讯息,但却失败。白珊昏睡了十年,脑细胞受损程度严重,不但记忆暂时丧失,心智水平也很弱。那么,那晚的对白真是一场梦?或者一人分饰两角?无从查证。
不管怎样,传说中的睡美人醒了,perfect!王茜神经质地打个响指。
来到书房,于振斟一杯酒给她,她大口灌下去,感到一丝暖意,她静静点燃一只烟。
“有份礼物要送给你。”于振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王茜接过来,打开,一只钻戒。环上挂着张粉色小卡片,上面写着:“给我最爱的女郎,于振。”
女郎,粉色,都是极浪漫的。王茜哈哈笑,乐不可支。
于振脸上居然露出一丝羞涩,稍有些斑白的鬓角,高大的身型,不英俊,气质却出众。王茜想起8年前去公司报到第一次看到他,也就是这样。总可以从人群中一眼把他认出来。
“如果我和白珊都掉到水里,你会先救谁呢?”
“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于振说。
“你是不是希望我跟你一起去救她?我会游泳的嘛!”王茜笑。
于振握住王茜的手:“那你愿意吗?”
王茜摇头:“你一个人的力量便足够。何况,你应该尊重白珊的意见,她只是暂时的迷失。对不起,我不是教训你!”说着,轻轻把戒指放下。
于振面如死灰,他死命捏住她的手。
“若有人像你对白珊那样对我,明天死去又如何呢?”王茜说,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可是假如我明天死去,你又会选择先救谁?”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于振焦头烂额的模样。她的手被他捏得发白又发红。然而终于挣脱。他绝望地看着她。
王茜道声珍重,起身离开,走出书房、客厅、大门,穿马路。于振亦步亦趋、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这是一个“米”字型路口,绿灯突然变成红灯,四面八方的车灯亮起来,准备穿行。王茜面对来袭的车流,不知所措。
“嘎——”。
尖锐的喇叭声划破天空。
有车急刹。
于振大叫她的名字。泪流满面。
世界停顿了一秒钟,再世为人。王茜睁开眼睛,灵巧地闪到街边,等下一个绿灯。身后也许是这辈子唯一为她哭泣的男子。一个老男人为情人流的眼泪弥足珍贵,可是,管它呢,既然明天并不能死去,那便也只能好好地活下去。(《生活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