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路灯下的小鬼
我是在深夜十二点离开办公楼的，一年来我每天在这里进出，今天是最后一次。我那位于12楼的公司倒闭了。我习惯性地把电梯停在了B1层，当我站在停车场中央把手伸进口袋摸钥匙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地方，我的车已经在昨天卖掉了。
我徒步走出停车场，走了很久，我发觉自己站在一条马路上。这是一条并不繁华的路，没有行人，甚至连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都没有。我是唯一的活物，缓慢地在挪动。两排并不算整齐的路灯，将马路延伸到远方。
正当我想着明天的路该怎么走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的路灯下蜷缩着一团东西。走进了我才发现，是一个小男孩蹲在地上，看身形七八岁的样子。他把头埋在两个膝盖之间，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面上不停地画着什么。
我很好奇这是谁家的孩子，深更半夜蹲在马路上。路灯的光有些昏黄，无精打采。我走过去，在小男孩的对面蹲了下来，看着他说：“小朋友，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
男孩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我。
我接着问：“你的家在哪儿，叔叔送你回家吧。”
男孩用慢悠悠的声音说：“我的家就在这里。”说话的时候，手里的树枝依旧在地面画着。我抬头看了看四周，不远处是一个居民小区，他或许是那里谁家的孩子。
我看着面前的地面说：“告诉叔叔你在画什么好吗？”
男孩说：“画汽车。”
我说：“哦。你的爸爸妈妈呢？”
男孩说：“离婚了！”
男孩的回答总是这么慢悠悠的，始终低着头在地上画着。我忍不住又问：“这么晚了，你不待在家里，怎么跑这儿来了？”
男孩的手突然停住了，不再画。但他始终没有抬头，我看不到他的样子。他说：“我去年就来这里了。”声音软绵绵的，在空荡荡的深夜有些让人毛骨悚然。“那天夜里，爸爸妈妈又吵架了，爸爸打了妈妈，我吓哭了，可是他们都不管我。我就一个人哭着跑了出来。”
我有些好奇地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一边哭一边走，就一个人来到了这里。天很黑，没有人。我就站在这里，想到那边去。”男孩用手里的树枝指了指马路对面，突然不再说话。
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抬头看了一下路边的标志和景物，突然产生了一股恐惧。我的大脑开始凌乱，心跳开始加快。
男孩用手里的树枝在地面上戳了一下，树枝折断了。“我走到中间的时候，来了一辆很快的汽车，我就躺在这里了。”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冒出了汗，双手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我一个人在这里，没有人跟我玩，叔叔，你不要走了，留下来陪我吧。”男孩说完，头开始缓慢的向上动，他正在抬头。
我立刻闭上了眼睛，双手抱住自己的头用力按在两个膝盖之间。我的双腿在拼命地抖动，我哆嗦着用颤抖的声音说：“对不起，叔叔不是故意的，叔叔不是故意的。”
我不敢再抬头，只是听见男孩的声音说：“叔叔，你不想看看我吗？”
我埋着头，浑身麻木似的没有了知觉，我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对不起，叔叔不是故意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我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试着睁开眼睛，将目光颤巍巍地从地面扫向前方，男孩不见了。
只是，地面上留下了一行鲜红的字母和数字。那是我以前的车牌号。
某月某日夜 写于上海某马路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