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换脸，毁容女孩重获新生

在左肩胸的位置种一张“新脸”，再把培植好的新脸移植到女孩脸上，这一场“中国式换脸”，真能让女孩梦想成真？

美国巨星尼古拉斯·凯奇主演的好莱坞科幻电影《变脸》中，为了取信于罪犯的弟弟，警方通过割皮换脸的方法，将一名探员和罪犯的脸对换，最终探出情报。现实生活中，这种手术难度极大，目前全世界只有3例异体换脸手术，且全部失败。

2013年10月14日13时30分，福建协和医院正在进行一场特殊的手术，这场手术被称为“中国式换脸”。简单来说，就是利用患者身上的皮肤，重新培植一张新脸，再把这张新脸移植到患者面部。

接受手术的患者名叫许剑梅，今年17岁，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场手术能否让她脱胎换骨？

给我一张新脸，我希望像正常人一样活着

有关童真的美好片段，都在许剑梅5岁时戛然而止。

那天，父母如往常一样，出门打工，将许剑梅和小伙伴留在草棚内玩耍。父母出门后不久，一把莫名的大火把草棚点燃。等许剑梅和小伙伴逃到安全地带时，两人已变成漆黑小人儿。许剑梅的伤势尤其严重，五官全被烧毁，脸上皮肤粘连、结痂、凹凸不平，两眼眼睑缺损歪斜闭不拢，右耳烧焦缺失，双手痉挛畸形……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顿时让这个家陷入了黑暗，许剑梅的父母每天只忙两件事：挣钱、给女儿治病。

许剑梅的父母当时靠砸石头为生，两人一天的工钱也不过50元钱。为了给女儿治病，他们向亲戚朋友借了6万多元，这些钱勉强救活了小剑梅。由于没有后期治疗费用，尚未痊愈的许剑梅只好和父母回到了家乡福建莆田。

回到家，许剑梅明显感到周围的变化。曾经的玩伴，一见到她就躲得远远的；有淘气的小男孩，骂她是怪物，还向她扔石子。每天早上，看小朋友结伴上学，许剑梅只能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迎接她的是惊恐嫌弃的眼神。

活泼开朗的许剑梅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只是内心越发笃定：“我也要去上学！”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中，许剑梅坚持上完了小学，又上了初中。

许剑梅不仅对知识有着深深的渴望，对美丽也有着深深的向往：我的脸还能自己恢复好吗？医院能不能治好我的脸？

但现实却是残酷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许剑梅的面容不仅没有任何改善，反而变得越来越狰狞，家里的经济状况也越来越艰难。

为了照顾小剑梅，妈妈不再外出打工，爸爸也回到镇上靠力气活维持生计。偶有结余，还要偿还之前所欠下的债务，哪有钱再给许剑梅治疗？

被逼无奈，父母只好提出让小剑梅行乞。刚开始，许剑梅死活不肯，可一想到父母为自己所付出的，最终点头答应了。

2008年，12岁的许剑梅来到喧闹的大街上，拿着父亲写好的大字报，学着旁边小乞丐的样子跪在马路牙子上。也许是被许剑梅的样子吓到了，也许是害怕她影响到自己的生意，旁边的小乞丐很快挪到了街对面。许剑梅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很快，许剑梅的身边呈圆弧状聚集了二三十个人。他们对着大字报指指点点，大声讨论着许剑梅的伤势。许剑梅用烧得畸形的手撑着身体跪在地上，使劲低着头一言不发。有人好奇地说：“小姑娘，让我们看看你的脸行吗？” 许剑梅犹豫了片刻，缓缓抬起头。顿时，人们一片惊呼，其中一个小女孩更是“哇”地大哭起来。许剑梅赶忙低下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那天，许剑梅一共收到100多块钱，是爸爸三四天的工资。即便如此，她也不愿再乞讨。

那次行乞经历，让许剑梅异常渴望拥有一张正常的脸。如果自己有一张正常的脸，就可以和正常人一样，随意穿梭在喧嚣街道上，而不是跪在路边博取同情。

2009年初，许剑梅的一个邻村大妈突然到访，告诉剑梅妈妈一个消息：“我们村里的小丽，打工回来完全像变了一个人，原来她做了整容手术。我一听立马就想到你们家小梅了，你也带小梅出去打听打听！”许剑梅听得一清二楚，她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翘首等着爸爸归家。

爸爸听到这个消息也很高兴，可家里已然捉襟见肘，哪里还有钱给许剑梅整容呢？

许剑梅的心情暗淡下来：是啊，即使有这样的技术，但从哪儿弄钱呢？

换脸，是我最后的希望

上天还是眷顾许剑梅的，不久后，一个好消息传到她的耳边，有人说同乡的许律师，帮助很多人打过官司、募过款。许剑梅的记忆中，这个伯伯慈祥可亲，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找到许律师家中，流泪说：“伯伯，请您帮帮我，我想有一张正常的脸！”

许剑梅的坚强打动了许律师——这么好的孩子，如果不帮帮她，一辈子就毁掉了啊！在许律师的帮助下，许剑梅得到福建省妇女儿童发展基金会的资助。

2012年8月10日，许剑梅在爸爸和许律师带领下，来到福建协和医院烧伤整形科就诊。

主任医师王成鸿在看到许剑梅的伤势后非常惊讶，由于长时间得不到整形治疗，许剑梅的脸严重畸形，凹凸不平的伤疤像盔甲一样僵硬。如果采用一般的植皮整形，许剑梅的容貌和面部器官功能都很难恢复。医生的诊断像一盆冷水，把许剑梅一家浇了个透心凉，他们以为转机来了，谁能想，竟是这样的结果。

许剑梅几乎绝望了，但依然心存幻想地问：“王医生，我听说有人可以换肝、换肾，那脸是不是也能换？”王医生抚摸着小剑梅的头，说：“孩子，你说的这种方法，国际上倒是有的，它是从死去的捐赠者面部，取下整张脸部皮肤，移植到患者脸上。但这种换脸手术风险很大，不仅很难找到捐赠者，即便移植成功，病人体内也存在排异性，而且多半会有严重感染和并发症。目前全世界仅有3例，术后效果都不乐观。”

许剑梅的妈妈一听会丧命，连忙摆手说：“这么危险，那我们不做了。剑梅听话，咱不冒这险。” 许剑梅没有吱声，只低着头不说话。

妈妈看出女儿像是铁了心要做手术，心疼地抱住许剑梅，边哭边说：“小梅，都怪妈妈没照顾好你啊！这些年害你为这巴掌大块的皮吃了那么多苦，都是妈妈的错。”

一听许剑梅妈妈说“巴掌大块的皮”，王医生突然灵光一闪：对啊，这脸说白了就是一块皮肤，只要给皮肤构造一个像毛细血管样的循环系统，也许它就能成为病人的新脸。想到这儿，王医生赶紧安慰许剑梅和妈妈：“也许还有其他办法，这样吧，我跟医院领导开会研究一下，有结果我立马给您打电话。”

许剑梅一听兴奋不已，希望之火再次在她心中点燃。

一个星期后，经过深入探讨，王成鸿医生找到了新方案。“还是换脸，不过是‘中国式换脸'，目前在世界上还没有哪个国家做过这类手术。”王医生拿出纸笔，边画边说，“简单来说，就是利用身上的皮肤重新培植成一张新脸，再把这张新脸移植到剑梅的面部。”

“在自己身上培植，怎么听着跟田地里种庄稼一样，这能行吗？”剑梅妈妈担心地问。“因为是病人自身的皮肤，所以受感染的几率较小，不过全国做过这类手术的医院屈指可数，我们医院更是从来没做过这类手术，所以你们还是要好好考虑。”

听完王医生的话，许剑梅没有丝毫犹豫，她坚定地吐出两个字：“我做！”

爸爸紧张地问道：“医生，手术成功的几率有多大啊？手术后孩子是不是就和正常人一样能哭能笑？”医生回答说：“成功率我不能随便估计，因为医院还从没做过这类手术。当然如果手术成功的话，基本上能和正常人一样。”爸爸看看剑梅，又看看医生，点点头说：“行，我们做。”

首先要在剑梅身上寻找新脸种植地。选在哪里呢？新脸不仅要求皮肤质量高，还要和脸部相近，这样能减免手术中不必要的麻烦。综合考虑，医生们最终把新脸的“家”定在许剑梅左肩胸的位置，这里的皮肤不论在色差、肤质和距离上都为最佳。

选皮问题解决后，手术中最困难的问题又出现了。

因为正常人的脸部有丰富的毛细血管，这些细微的血管是一个微循环系统，有了它，人们才会出汗、调节体温。而许剑梅的新脸只是一块没有血管的皮肤，所以需要医生为新脸搭建一座类似毛细血管的小桥，让新脸可以正常工作。

什么才能代替毛细血管工作呢？这可难住了医生们。

在群策群力下，医生终于找到可以代替毛细血管的神奇器官——筋膜瓣。筋膜瓣中有很多细微的网状血管，将筋膜瓣中的血管和面部血管连接，就能成功组成微循环系统。

解决了毛细血管的问题，接下来的工作就相对简单些：把胸部培育的新脸割下，旋转移位到面部，再进行嘴部等整形工作，新脸移植基本上就完成了。

在胸前为自己种一张“新脸”

制定好手术计划后，医生开始着手为许剑梅培植新脸。2012年11月，许剑梅进行第一期手术。王成鸿博士和陈晓送博士为这次手术主刀。

手术前的许剑梅非常激动，她觉得自己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尽管医生告诉她手术会有风险，但她坚信自己能成功。

许剑梅被推进了手术室。王医生紧接着在许剑梅的左肩胸部开了一个小口，然后将剑梅左颈部包裹着血管的皮肤轻轻切开，开始准备把筋膜瓣中口径仅为1毫米的血管和面部、颈部血管缝合起来。这是手术中最为复杂的环节。

在进行了近两个小时的手术之后，医生们总算把血管缝合好；最后，他们把缝合好的筋膜瓣像创可贴一样贴在切开的皮肤内壁。

新脸的桥梁搭好后，医生开始进行皮肤扩张。王医生给许剑梅选择的扩张器是一个带有水壶长嘴的膜状袋子，将扁扁的膜状袋子谨慎地埋在胸下皮肤和筋膜瓣下，另一头的水壶长嘴留在体外，然后开始缝合。几个小时后，一期手术顺利结束。

术后第二天，许剑梅从麻醉中清醒，发现自己的左胸前挂着一个小水壶。她记得医生说过，这是给新脸喝水用的管子。许剑梅轻轻抚摸着“管子”，心里逐渐温暖起来。

这时，王医生正好来看望许剑梅，看她正摸着胸前的“管子”，就跟她聊了起来：“这个管子是注水用的。以后每周你都要到医院注两次水，每注一次水，你皮下的扩张器就会膨胀一点儿，皮肤也就变大一些。就像是浇花一样，只要浇好水，你的新脸就会一点点成长。”

医生的话让许剑梅觉得很新奇：“浇水就能长出新脸？我觉得这跟孙悟空变戏法一样神奇。”

王医生被这个腼腆的小姑娘逗乐了，继续逗趣道：“真正神奇的是新脸里面的变化，因为你皮肤下面的扩张器会一直增大，慢慢地就会迫使皮肤拱起，离开原本的血液供给；当皮肤得不到营养时，它就会寻求筋膜瓣的帮助，从筋膜瓣中吸取营养。久而久之，筋膜瓣就会和皮肤自然地粘连在一起，融为一体，到时候这张普通的皮肤就会变成真正的新脸。到那时，你的愿望也就能真正实现了。”许剑梅听着，觉得既神奇又开心。

出院时，医生叮嘱许剑梅千万要小心胸前的皮肤，因为它非常脆弱。许剑梅使劲地点点头，又忍不住问道：“王医生，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换脸？”王医生粗略算了算说：“可能需要一年的时间。”也许是怕许剑梅等不及，王医生开玩笑说：“小梅，你就当是在自己身上种了棵果树，现在虽然只是一粒小小的种子，但只要你耐心照顾它、等候它，到了秋天它一定能结出美味的果子。”许剑梅乖巧地点点头。

每天只要能看见自己胸前的“新脸”，许剑梅就觉得生活充满希望。以前她最讨厌照镜子，现在只要一起床，就会站在镜子前用皮尺测量自己的新脸有没有长大；哪怕只变大一点儿，许剑梅都能高兴半天。

2013年9月末，剑梅再次来到医院进行定期注水和检查，医生发现她的新脸情况已经很好，应该可以安排手术。回去的路上，剑梅停在路口，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她真想高呼：“我要有一张正常的脸了！我也可以随意地逛街了！”         

2013年10月14日中午12点，为了检验新脸和筋膜瓣是否已经天衣无缝，医生为许剑梅安排了第二次手术。手术是在许剑梅的左颈部进行血管造影，查看筋膜瓣的供血情况是否顺畅。检查显示，新脸供血一切正常，可以移植。

13时30分，剑梅被第三次推进手术室。

王成鸿医生首先把筋膜瓣的主血管剥离出来，这些纤细的血管是新脸的生命线。与此同时，整形室的其他同事也在对剑梅的五官进行复位。做好这一切之后，医生慢慢地把新脸移至面部，根据剑梅的五官进行立体裁剪。为了不破坏新脸的血管网，医生每动一次刀都要先进行透光实验，以确保万无一失。

新脸终于调整好了，王医生开始固定缝合。一直奋战了两个多小时，成功完成缝合手术。

术后，清醒过来的许剑梅第一反应就是照镜子。看着镜子里那个期待已久的自己,这个坚强的女孩，用小手轻轻地摸了又摸自己的新脸，第一次落泪了。多年来用素衣将自己紧紧包裹着的许剑梅，也第一次提出要求：“妈妈，等我好点之后，你能带我买一条漂亮的裙子吗？”

目前，许剑梅的新脸状况良好，主治医生表示，新脸现在最需要的是帮助其修复。完全长好大概需要3个月的时间，在此之前，许剑梅的脸不能用力揉搓，表情也会与正常人有区别。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新脸会慢慢变好，能做细腻的表情，对外界冷热变化的反应也会渐渐明显。

几次手术，许家已将福建省妇女儿童发展基金会募捐到的20余万元花光。但有更多的人开始用各种方式帮助许剑梅。医院还承诺：之后会减免部分修复费用，同时将为许剑梅再造一个右耳。

许剑梅现在最爱做的事，就是反复照镜子、仔细观察自己的新脸。接受采访时，这个还略有羞涩不善言辞的女孩，将她日记本上的一句话翻了出来—“假如生命是一株小草，我愿为春天献上一抹嫩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