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渠珍西原 一座城的思念——兼记湘西王陈渠珍和藏女西原

2018-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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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去过无数次,凤凰仍旧是一个人的思念.与许多人一样,在古城里,我很迷恋一江水.清晨白雾袅袅朦胧的 水,午后晒太阳听歌发痴发呆的水,夕照迷离温暖

去过无数次,凤凰仍旧是一个人的思念。

与许多人一样,在古城里,我很迷恋一江水。清晨白雾袅袅朦胧的 水,午后晒太阳听歌发痴发呆的水,夕照迷离温暖的水,夜晚灯光闪烁绚丽的水。晚上,看照片时有张夕照令我怦然心动,阳光的橙黄温暖,木楼的古朴浑厚,江水 的清凉通透,两岸吊脚楼倒映在水里便是绚烂丰美的一大片波纹,一丝一缕的波心如同纱縠细皱,明明暗暗的叠影,黄黄红红的交错,粼粼拂拂的光亮,很像,很像 藏族服饰的色彩。

我想起了"湘西王"陈渠珍。

在湘西历史上,陈渠珍是一个绕不开的风云人物。作为横跨三个朝代影响民 国湘西政局数十年之久的"湘西王",陈渠珍的身上充满了多样人性和太多的传奇色彩,进藏抗英,湘西自治,纳贺龙为部下,顶撞蒋介石,几次下台,几次重振雄 风,把孙中山给他的第一师师长的委任状压在床头不了了之,与苗王龙云飞的明争暗斗,新中国成立后增补为全国政协委员……

因为陈渠珍,我捧读了《艽野尘梦》。"我征徂西,至于艽野",这部民国奇书乃陈渠珍写于1936年的一册笔记,记其于清朝覆亡前夕进出西藏的经过。而由此,我知道了藏女西原。

1909年,陈渠珍入藏抗英,收复工布之后,在江达贡觉营官加瓜彭错的府上,看到了为客人表演马上拨竿精湛马术的西原。16岁的西原是加瓜彭错的侄女, 身姿矫健,风姿楚楚,使陈渠珍极力称赞,因加瓜彭错牵线,陈渠珍与西原结为夫妻。辛亥革命前夕,陈渠珍率湘藉官兵百余人东归,西原万里从君相伴终始,历尽 羌塘高原、冰雪、黄沙以及粮辎全尽,西原射狼射狐救大家于饥饿之中,还曾多次在战场上救回陈渠珍的性命。七个月后仅剩七人抵达兰州,西原又与陈渠珍独赴西 安,等候家中汇款南归湘西,期间西原水土不服患上天花不治而逝,朋友相助将其葬于西安城外雁塔寺。

1936年,陈渠珍在政治斗争中下 台,人生什么也没有了,一种独特的人生风范,从黑暗、混乱、血腥的挤压中飘然而出。那强悍的手放下枪,掂起一支毛笔,颤颤抖抖书写着二十多年刀光剑影以及 流淌的血也释放不了的思念。西原美丽而荒远的身影,虽然如尘一般,早已是一个飞扬的梦,但是那浓墨的方块字寄托的哀思,永久地把她传扬在这个世间,无字处 皆是恋念了。

应该记住,应该记住藏女西原。徘徊瞻顾,西原却只在陈渠珍一个人的眼中心中,因为除了《艽野尘梦》里几句描述,没有人知道西原长得什么模样啊!

2012年7月,陈渠珍骨灰从长沙迁葬凤凰,陵墓在沱江边上南华山。站在墓地,可以一览凤凰古城的风貌,特别是可以看到陈渠珍当年的公馆"寥天一庐"。 这座陈渠珍墓是黄永玉设计的。与一般墓不同的是,墓前还有一座藏家少女———西原的铜像。有目击者称,就在陈渠珍迁灵仪式上,当骨灰箱放进墓坑的一刹那, 突然从墓坑里面飞出两只蝴蝶,一只浅黄色,一只黑色,它们翩翩起舞,在墓上空盘旋数秒,双双飞进南华山大森林中。似梁祝神奇,乃为神性了。

原来,陈渠珍从西藏返回湘西几年后发迹,便于1921年冬委托他在西安蒙难时的恩人董禹麓护送西原遗骸来到湘西。陈渠珍为西原举行了隆重的安葬仪式,墓 址选择在凤凰县城边大坡脑,这里是"陈氏之阡"。西藏女子西原与湘西统领的爱情故事,早就传遍凤凰古城。人们自发地前来为西原送行,大坡脑居然聚集了一万 多人。墓前竖有"亡姬西原之墓"的石碑,碑上有陈渠珍亲撰的《亡姬西原墓志铭》:

"……呜呼!西原茹万苦百艰,敢犯壮夫健男窘步撠肘之奇险,从容以护予者,而予曾不获携归家园,同享一日之安宁,予述至此,予肝肠碎断矣。复何言哉!复何言哉!穷途无力扶归,权厝于长安城外雁塔寺……今吾西原闷然娱宁于幽宫。虽可悲亦可喜。"

1958年,西原墓被毁,墓碑淹埋在一口水井下面。

"今吾西原闷然娱宁于幽宫。虽可悲亦可喜"———念叨着这句话,我们第二天上午去了南华山。

我已是十多年未上南华山了,沿河边,跨大桥,过广场,穿旧街,慢慢向感觉中的入山口走去。果然见到了那条清幽的青石板山路,迂回曲折,拾级而上有些陡 峭,当地人已经称作健身坡。这里也是一处墓园,左右环顾,如田星六等一个个名字从历史滑上石碑,这儿是凤凰很多文化灵魂的共同终点。

与 古城的熙熙攘攘的热闹相比,这里太荒凉、太寂寞,只在中途见到一位埋头读书的男孩子。问他陈渠珍的墓,他立即礼貌地站起来向右上方一指:"到山顶后向右斜 走十几米就到了。" 看着这个男孩子,心里产生了一点莫名其妙的感念。是他,消除了这里的荒凉和寂寞。如果没有墓园里的这些长眠者,荒凉、寂寞的将是外面 的世界。

山顶是一块开阔地,建有亭台楼榭,门窗皆紧闭又似废弃的山庄。往右望去,迎面是一个牌坊,牌坊上刻"凤凰陈公渠珍之墓",里面 就是一堵呈半圆形的墓墙,上面刻写着黄永玉所撰的墓铭,中间是四方墓茔,墓茔右边就是那一尊西原雕像———紧紧依偎在墓茔前的一个身着藏族服饰的女子,俯 身贴腮的半边脸俊秀清朗,头顶有数串小珠饰,项间还有一串大珠饰垂在胸前,珠串之间是一条长及腰间的粗辫子,而腰间挂的一条三个圆圆大大的佩饰衬托出苗条 修长的身子。黄永玉雕刻的西原塑像虽然是他心中的西原,但是能慰藉一个人和一座城。西原抚棺恸哭,与那种隐隐然的气势、冥冥间的精神有关,体现了墓内墓外 人物生死相依的情感,也把墓前伫立的每一个人的眼睛和心直通历史,于是一阶一石都会激发出深远而浩大的叹息。

就在陈公魂归凤凰故里后一 年,在西原的故乡西藏林芝的尼洋河畔也竖起了一尊雕像,即西原和陈渠珍并肩携手的雕塑,男的手持大刀、清瘦儒雅,女的一身藏服、含羞带笑。那是佛山雕塑家 李春华创作的雕塑。我没有去过林芝,仅在网上搜索到雕塑图片,李春华根据陈渠珍60多岁时留下的照片和工布女孩的印象完成雕塑的。与陈渠珍携手并肩,西原 俊俏的笑脸同样是难掩一抹淡淡的忧郁。遥远的忧伤,穿过千山万水,纵使高原上的风也吹不散,是告别家乡的离愁?是千里孤魂的等待?是今生今世的决绝?初见 到这尊雕塑,我的心里微微一凉,艺术家奉献了这样的雕塑,或许也是从《艽野尘梦》里读出了悲情,读出了西原的美丽、悲壮而又短暂的一生。

可悲亦可喜,可喜亦可悲。

记得那天在南华山,有一位手拿地图的外地游客满头大汗爬上山来,在墓地匆匆转了一圈,疑惑地问我站在这里看什么。我望着西原,轻轻地说了一句:我是来看她的。

她是一个人的思念。亦是一座城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