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阳周大伟 周大伟:有感于深圳市长许宗衡落马

2009年6月9日中午,我登上一架飞往北京的国航航班,系好安全带,关闭手机,开始阅读一份飞机上提供的英文报纸。霎那间,一条让我吃惊的新闻映入我的眼帘:Hong Kong media reports say: Xu Zongheng, Mayor of Shenzhen in corruption probe. (香港媒体报导说:深圳市长许宗衡因腐败被调查)。

许宗衡,一个熟悉的名字,还有那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庞。十年前,我和此人有过一面之交。

1998年,我回国途经深圳。一日,与一位深圳当地的资深女律师相约一起晚餐。女律师主动建议将餐厅订在在罗湖区一家颇有名气的湖南餐厅,并说今晚要顺便为我引见一位“绝对非常值得认识”的人物。

和这位女律师谈完工作后,女律师径直带我走进这家餐厅的一间豪华包房。在包房里设宴招待客人的主人是一个身高在一米六五左右的中年男子,看上去神采奕奕、满脸笑容。女律师介绍说,这位领导是深圳市委党校的许宗衡副校长,今天在座的十几位客人都是来自北京中央党校的客人。

我随即被安排在许宗衡的右侧就座。许校长告诉我,最近他刚从美国访问回来。在美国期间,他和代表团成员们专门去美国独立战争时的名城费城参观访问。他说,美国这个国家实在是伟大,真了不起。在费城的纪念馆里他看到美国独立宣言中的一段话,印象深刻。

随即,他当着客人的面,开始背诵这段话的大意:人人生而平等,上帝赋予他们神圣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存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我在海内外遇见过国内各级各类领导,他们在美国的访问通常大多是走马观花,对美国的宪政文化如此有心关注的官员甚少。顿时,我不由地对这位许副校长开始刮目相看。

晚餐快结束时,许宗衡带头在包房里唱起卡拉OK。他把那首台湾歌曲“敢拼才会赢”唱得字正腔圆、神气抖擞。

那位资深女律师也登台献艺,女律师人过中年,当时还是个单身,不仅风采犹存,还能歌善舞,既可以唱女声情歌,还可以唱男腔京剧。开场时的一曲“打虎上山”,气冲霄汉、嗷嗷叫响,满堂生辉。接下来,女律师唱起一曲人们熟悉的情歌。

当女律师唱到:“因为明天/我要成为别人的新娘,让我/最后一次想你,……” 一句时, 许宗衡竟隔着餐桌大喊一声:”不可能“。令在场的人们提神侧目,面面相觑,搞不清许校长这“不可能” 的一嗓子中,有多少是酒后的调侃,有多少是个性潇洒使然。

尽管只是一面之交,但许宗衡却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我发现,他是个能力超强、精力充沛、思维敏捷、性格豪爽、行事张扬的官员。晚餐结束后,许宗衡告诉我,今年他还会有机会去美国访问,希望不久的将来能在美国和我再见一面。(回到美国后,我曾和许通过一次电话,他说访美计划因其它安排取消了。)

当天晚上,在和几位深圳各界朋友喝茶谈天中,我提及今晚有幸和一个名叫许宗衡的领导一起晚餐的事,不料,在座的几位在深圳定居的湖南籍人士,个个两眼放光,他们对我今天晚上“能和许宗衡一起吃饭”赞叹不已。其中一位湖南人道出真情:“许宗衡是我们湖南老乡,这个人现在在深圳官场很有威望,几乎是我们湖南人在深圳的灵魂性人物。许宗衡尽管现在只是在深圳党校任职,但他有魄力、讲义气、人气旺。这个人将来可不得了”。

早就听说深圳的湖南人很多,究竟多到什么程度,到现在也没有看到具体的统计数字,估计是因为来自湖南的流动人口太多,统计上的确有一定难度。在深圳市熙熙攘攘的街头,几乎每一个角落都可以找到湖南人的身影。很多人说,深圳几乎就是“第二个湖南”。不可否认,成千上万个湖南企业家和湖南民工的确对深圳今天的繁荣美好功不可没。

记得我当时听到关于许宗衡将来“仕途无量”的说法时,竟不以为然。觉得对深圳这个如此重要的城市,北京历来是用“空降干部”的方法来控制的。像许宗衡这样的至今还在党校任职的地方干部,他的官运能好到哪里去呢?

以上是发生在1998年秋天的事情,此时距离许宗衡升任深圳市长还有六年多的时间。他简直如同一匹“黑马”,创造了从党务系统向政府“一把手”成功跨越的典型,这在全国范围内极为罕见。2005年,当我从报纸上获悉许宗衡真的当上深圳市长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当初真的是看走了眼。

最近在人民网上看到许宗衡的简历,他的升迁时间表大致如下:

1994年7月-1996年8月,深圳海天出版社党委书记、社长、总编辑(副局级),其间,1994年2月-1996年1月在中国政法大学研究生院民商法专业研究生班学习。

1996年8月-2000年1月,中共深圳市委党校常务副校长(正局级);其间,1997年8月-1999年8月在美国国际东西方大学工商管理硕士研究生班学习。

2000年1月-2000年5月,中共深圳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正局级)

2000年5月-2003年8月,中共深圳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部长(2000年6月),

2003年8月-2005年6月,中共深圳市委常委,市人民政府常务副市长;

2005年6月后,中共深圳市委副书记,市人民政府市长、党组书记。

2008年春季的一天,我在北京南二环附近的深圳大厦里和几个朋友一起午餐。下楼时看到许宗衡市长正在被二十余人前呼后拥着走出电梯。他的身材还是那样短小精悍,一套质地考究的西装紧紧包裹在略显发福的身上,头发整齐油亮,大概是喝了点酒,显得红光满面。

只见有人在殷勤地给他点烟,也有人在他耳边窃窃私语。我料定他已不会记得我这个十年前和他有一面之交的人。因为酒店大堂的几个出口都被他们这一大群人堵住,我和朋友只好默默地等着他们散去后才得以离开。

此刻,我想起了当年在深圳遇到的那几个湖南籍朋友,从他们那一双双执拗的目光里,我看到了他们多年来都期盼着能有个够哥们讲义气的湖南籍领导在深圳为他们撑腰撑面子。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据学者吴思研究后得出的结论,中国早在明朝时就有规定,官员不许在本乡本土当官,怕他们受人情的影响,不能坚持原则。可是深圳这个由移民组成的城市算是谁的家乡呢?广东人说这里其实是湖南人的天下,湖南人则说这里本来是广东人的地盘。

许宗衡就任深圳市长后,我在报章上不时会看到许宗衡在深圳发出的各种“动静”。比如许宗衡观赏“士兵突击”这部电视剧后也提出了比许三多还要强悍的“三不理论”,即:“不漂浮、不作秀、不忽悠”,同时作为一市之长,他还承诺在任上要“不留败笔、不留遗憾、不留骂名”。

许宗衡的确是有能力的。有一次,我在香港的一份报纸上看到许宗衡在深圳即兴大谈城市规划问题,他并不是学城市规划专业的,但说起城市规划来有板有眼、言简意赅、口若悬河。凤凰卫视的评论员何亮亮点评说,这样的人,最可能是嘴上说一套,实际上是另一套。工作能力很强,但腐败的能力更强。

我本人和许宗衡先生之间并无恩怨,对他的落马亦深表惋惜。早知道今天,他当初就不应该来当这个深圳市长。自然,事后诸葛亮的话谁都会说。许宗衡当初人在江湖,没有不想当市长的道理。就是他自己不想当,他周围的父老乡亲们也可能会想方设法让他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话用在许宗衡的身上,也颇有道理。一直就有人在议论:深圳的湖南人已经在许宗衡的仕途上撒下了不少钱。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严重的问题来了:是谁出的钱?出了多少钱?到底是给谁送了钱?

诚然,作为法治社会,我们理所当然应当主张“无罪推定”的原则。作为从事法学教育和研究工作多年的专业人士,尽管我不难理解众多网民的直觉和情绪。但我还是不得不说,目前网络间的任何指控都可能涉及某一公民的名誉和人身自由,可能涉及到某个家庭的命运。我们最终需要提供事实和证据,而且这些证据必须经过严格的法律程序予以认定。

但是,必须看到,在我们这个法治社会还在不断完善的国家里,违反国法和违反党纪之间其实仅仅是一步之遥。许宗衡未来的命运肯定是凶多吉少。这几天里,频频引发我深思的是,在中国目前的制度环境下,许宗衡这样年富力强的人进入政坛高层并不奇怪。但为什么这类有能力有才华的干部最终还是逃不脱自古以来的“新官堕落定律”呢?这到底是他个人品德上扭曲?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写到这里,我不禁想起10年前,许宗衡先生在餐桌前背诵的那段美国独立宣言中最精彩的段落:“我们认为下述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赋予他们若干不可让与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存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

(We hold these truths to be self-evident, that 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 that they are endowed by their Creator with certain unalienable rights, that they are among these are life, liberty and the pursuit of happiness.

)

可惜的是,对于许宗衡们来说,紧接下来的这一段话才是真正需要背诵的:

“为了保障这些权利,人们才在他们中间建立政府,而政府的正当权利,则是经被统治者同意授予的。……… 政府所依据的原则和组织其权利的方式,务使人民认为唯有这样才最有可能使他们获得安全和幸福”。(That to secure these rights, governments are instituted among them, deriving their just power from the consent of the governed.

……. laying its foundation on such principles and organizing its powers in such form, as to them shall seem most likely to effect their safety and happines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