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腊肉谭明珠】一个女大学生之死

她降生在一个赤贫之家。23年来,她是妈妈眼中撑起一片天的长女,是弟妹心中从不说苦的坚强姐姐,也是朋友眼里性格有些男孩子气的“小歌女”……今年,她考上了专升本,未来似乎正在展开,一块发霉的腊肉却成为了压死这个女孩的最后一根稻草。

7月16日,湖南长沙,中南大学湘雅医院,急诊ICU病房外的探视室里,电视屏幕轮流播放着病人的画面。谭龙珠独自蹲在门外,她要面对的是至亲姐姐随时可能离开的现实。ICU病房内,谭明珠仍在昏睡。此时,她的肝肾功能已经出现衰竭,情况十分危险。

4天前,这个23岁的女孩当着父母的面,将一袋剧毒农药一口喝下。谭明珠的家,在新邵县潭府乡水口村。这个略显低矮、采光不好的房子是他们的第9个“家”,五口人在这里住了4年。跟之前的情况一样,这个临时的家是一个远房亲戚提供的。不过,这家人又准备搬了,“房东的儿子要结婚了,地方不够用,就叫我们搬走”。

谭明珠出生那年,父亲谭丙田就因类风湿瘫痪在床。那之后,全家就开始靠着低保过日子,家里三姐弟都在上学,妈妈的身体一直不好,也没有务农。2005年的洪灾冲垮了房屋,一家五口只能四处借住,搬了好几次家。谭明珠出事后,妈妈龙棉花就这样趴伏在凳子上,为女儿祈祷。外面妻子龙棉花的哭声不断传来,呼喊着大女儿谭明珠的名字。瘫痪10多年,已经骨瘦如柴的谭丙田强忍住哭泣,小声地呻吟着,肩膀不断地在颤抖。“不知道女儿怎么样了……”他闭上眼睛,眼角满是泪水。

床边上,谭丙田中午吃的玉米只咬了几口就放在那里,旁边还有半个馒头。弟弟谭少林说,姐姐出事后,爸爸每天就三件事:哭、抽烟和沉默。谭少林说,姐姐是在爸爸的房间里喝下那袋“百草枯”的。3天前,谭明珠早起给家人做饭,一块过年时亲戚送来的腊肉从门上掉下来,见已经发霉,她顺手喂给猫吃。一直舍不得吃腊肉的父亲说了句“不懂得珍惜东西,估计你也读不成书”,话音刚落,谭明珠不知从哪找到一袋“百草枯”,当着父母的面喝下……当谭少林冲进来时,只看到地上一滩农药,出事当天他就捡起那个农药袋子扔到了河里,“怕爸妈一时冲动,把剩下的喝了。”

谭明珠的卧室,被这个23岁的女生打理得很温馨。墙上贴着偶像周杰伦的海报,还挂着几个卡通娃娃。这些卡通娃娃大部分虽然看上去很干净,但有些破旧。“有些是姐姐同学送的,有些是她捡来的。”谭少林说,谭明珠很喜欢卡通娃娃,但从不舍得花钱去买。他说,姐姐是个很能发现身边美的女孩,“看到树上开了一朵花,她都会用手机拍下来,很开心的样子”。

屋后,有一片父亲谭丙田的洗澡区域,一把竹藤椅,上面搭着毛巾,旁边还有一个脚盆和一个水桶。瘫痪10多年以来,都是谭明珠把根本使不上力的父亲从床上背起来,再放在这张特制的椅子上给他洗澡。“我姐姐人很瘦,她都是靠着一股蛮力背起爸爸。”谭少林还记得,姐姐高中时,下午放学后都会骑40分钟的单车先回家给爸爸洗澡喂饭,再赶回去上晚自习,“她是家里的顶梁柱,没有她撑不到现在。”

龙棉花哭倒在地,吵着要去长沙看女儿。儿子把她扶起,她的情绪还是很激动。“她从没问家里要过生活费,都是自己勤工俭学,她也从来没嫌弃这个家穷,她的衣服都是我捡的别人的……这么好的女儿,我要是没有该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跌坐在地上的龙棉花泣不成声。趴在地上的“乖乖”是谭明珠最爱的狗,“她说过这狗跟我们家的命运一样,都无家可归”。弟弟谭少林说,平日里活蹦乱跳的乖乖现在总是缩成一团,要不就向门外张望,“好像感应到姐姐出事了一样”。

家里的墙上贴满了弟弟谭少林的奖状,谭明珠姐弟三人的成绩一直很好,不用父母操心。今年,谭明珠从邵阳医专毕业,通过专升本考上了湘南学院,但学费这个大难题又让她心里多了一块大石头。“没有钱给自己读书,妹妹的学费也没有着落,她经常看着挂历上的日子就流眼泪,翻一页就哭,她压力太大了”,妈妈龙棉花说。捧着家中唯一一本相册,龙棉花躺在床上大声哭泣。一个月前,龙棉花打扫卫生时把腰部摔伤,没钱不敢去医院治疗,村里的一个医生给她配了药。“他说看我们家可怜,等我孩子工作赚钱了再给他诊费”。

龙棉花枕头底下,有两本账本。她把这些年来,找亲戚朋友借的钱和好心人捐的钱都详细记了下来。账本上,之前借来的生活费和三个孩子的学费就有10多万,最多的一笔是6000元。谭明珠出事后,又多了6万元欠款,“都是找亲戚朋友借的,医药费先让她舅舅垫付的,我们实在没钱”。姐姐出事后的这几天,13岁的谭少林独自挑起了照顾父母的重担,做饭、煎药、喂饭、接尿……因为妈妈摔伤,家里没有再种菜。最近一个月,一家人平时吃的菜不是邻居送的,就是这种小贩卖剩的低价菜。谭少林站在床头给瘫痪在床的爸爸喂饭,由于不是很熟练,他经常不小心烫到爸爸。以前,喂饭的事都是两个姐姐在做。

中南大学湘雅医院内,经过五天连续的守候,妹妹谭龙珠和舅舅都很疲倦。简单地解决午饭后,两人在医院过道里睡着了。17日上午,谭明珠依旧处于昏迷状态,原本白皙的脸色已经变得蜡黄,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她的脏器在一步步走向衰竭。17日下午5点07分,妹妹龙珠默默地走到走廊,面对着墙壁哭泣。她刚刚从医生那里得知姐姐的情况越来越差:瞳孔已经扩散,虽然心率还有一点,但随时可能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