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犬拉拉之智破拐婴案 - 沈石溪
举目望去,一位身穿红毛衣女人,按当地习俗用一条黑色绣花背带将一个婴儿扎在胸前,手里拎着一袋食品,正顺着小路走过来。拉拉急促地吠叫两声,身体轻轻蹿跃,拽动脖颈上的牵引索,那是在报告警员大漫:出现可疑情况!
警犬拉拉跟随主人大漫,在这个路口已站了两个多小时,主要任务就是寻找一名被拐骗的男婴。近一个月来,市区接连发生四起拐骗婴儿案,犯罪分子的拐骗目标,都是三个月至六个月大的男婴,作案手法基本相同,都由一名年轻妇女带着婴儿,装着在公园里玩耍的样子,与手推婴儿车的年轻妈妈或小保姆搭讪攀谈,主要是交流养育婴儿的心得体会,这个话题很容易引起对方的共鸣并赢得对方的好感,当关系进一步融洽后,犯罪分子就将事先准备好的含有高浓度安眠药的饮料哄对方喝下,当受害者昏睡后,便将其婴儿拐走。
用蒙汗药拐骗婴儿,这是严重犯罪,在社会上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当然会引起警方的高度重视。
今早9点,翠湖公园又发生一起类似案件,所不同的是,数分钟后,公园的保安人员例行巡逻时,在树丛里发现了不省人事的受害者,立即送往与公园毗邻的昆华医院抢救。
灌胃输液后,受害者很快醒来,向闻讯赶来的警齤察叙述了案情。负责这一特大刑事案件的姚警官一看手表,此时离案发时间仅有22分钟,凭经验估计犯罪分子还没有将所拐骗的婴儿带出这座城市,姚警官立即命令刑齤警大队紧急出动,在车站、码头、机场和所有出城的道路上设卡堵截,布下天罗地网,抓捕猖狂作案的犯罪分子。
拉拉跟着警员大漫,守在城郊结合部一条小路口。这儿原先是一条田埂,两边都是稻田。城市扩建,稻田里矗起一栋栋高楼,但这条不足2米宽的田间小路依然保留,方便附近村寨的农民进出这座城市。
因为这条小路不通汽车,只有行人、单车和摩托车可以通行,人流量也相对稀少,属于非重点设卡路段,所以安排的警力很少,就警员大漫带着拉拉在路口站岗。
红衣女人走过来了,全副武装并佩戴执勤红袖章的大漫伸直手臂,示意那女人站住接受检查。“这孩子是谁的?哦,请你解开背带,让我看看!”大漫严肃地说。
“这孩子当然是我的。你这是想干什么呀?”红衣女人问。
“有人拐骗婴儿,我要例行检查,请你配合一下。
”
“大白天偷小孩,这太可怕了。”红衣女人放下手中的食品,一面动手解背带,一面义愤填膺地说,“警齤察同志,你们一定要把坏人抓住,为民除害啊。”
背带解开了,是个男婴。大漫警惕心陡然上升,从衣袋里掏出半个小时前大队部派人送来的失踪男婴的照片,仔细与红衣女人怀中的孩子进行比对。
照片是复印件,形象有点儿模糊,婴孩的五官特征又大同小异,很难确定是像还是不像。一个明显的差别是,照片上的男婴长着一头绒绒黑发,而红衣女人怀抱的婴儿却小脑袋光秃秃,像只闪闪发亮的电灯泡。
虽然头发差异明显,但无法排除这种可能。警员大漫拿起一件巴掌大的小汗衫,朝拉拉做了个手势,让拉拉进行气味鉴别。
这件花格小汗衫,是被拐骗男婴穿过的衣裳,它是作为气味样本,送到有警犬执勤的各个哨卡来的。
进行气味鉴别,是警犬的拿手好戏。人的气味各不相同,一万个人就有一万种不同的气味。狗的嗅觉极其灵敏,能准确识别人体细微的气味差别,就像指纹鉴定一样,通过气味比对,只要样本上的气味与人体的气味吻合,就能将罪犯绳之以法。
拉拉仔细嗅闻那件花格小汗衫,将小汗衫所散发出来的特定气味输入大脑皮层转化为气味图谱,然后又跨到红衣女人面前,鼻吻伸过去,胸脯起伏做呼吸状,大口吸进她怀抱里那个婴儿的气味。气味样本似乎与侦察目标有相似之处,都有一股人奶味,但犹如两种不同牌子的香水,气味样本上的人奶味与婴儿身上的人奶味差别很明显。
婴儿太小,身体的生理气味源很淡薄,构成哺乳期婴儿气味特征主要是母亲的奶水和自身的尿臊味。拉拉又专心致志核对样本与人体尿臊味是否一致。遗憾的是,被用来做气味样本的是件小汗衫,本来尿臊味就不浓,又被爱卫生的妈妈洗得非常干净,上面的尿臊味稀薄寡淡若有若无,很难进行比较鉴别。
按规定,拉拉若闻出蹊跷,就该用猛烈的吠叫声向主人报警,拉拉若用嗅觉排除了嫌疑,就该退后一步蹲坐下来。可好几分钟过去了,拉拉既没吠叫也没蹲坐,仍在嗅闻。
大漫扯了扯牵引索,项圈与牛皮绳之间的铁环哗啦啦响,拉拉知道,主人在催促它赶快做出最终判断。
它想,它既然闻不出明显的疑点,那就该还对方一个清白,它举腿准备后退,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点不甘心,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就在这时,不知怎么弄的,刚才还在酣睡的婴儿咿呀咿呀啼哭起来。
“宝宝饿了,要吃奶了。”红衣女人说着撩起毛衣。
婴儿的啼哭声戛然而止,传来小嘴咝咝轻微的吮吸声。
红衣女人撩起红毛衣的一瞬间,拉拉看见,主人大漫的脸腾地红了,眼光急遽从红衣女人身上跳闪开,威严的双眸突然问变得羞怯,严肃刚毅的神情也似乎变得有点儿慌乱,就好像看见了让他心惊肉跳不该看的东西,赶紧把头扭到一边去,比队列里“向左看齐”还扭得厉害。
莫名其妙,她喂孩子奶,你脸红什么呀!拉拉很有点儿想不通。
越是这种时候,越应该保持高度警惕。刑齤警大队曾发生过这样的事,在一次边境缉毒行动中,两名武齤警战士在一条警犬的协助下,抓获一名越境贩毒女子,押解途中,那女子要解手,替她打开手铐后,她就在原地脱裤子蹲了下来,名两武齤警战士闹了个大红脸,也没有谁命令他们,很自觉地就来了个向后转背过身去,这时,贩毒女子从胯下掏出一枚手榴弹,朝武齤警战士脚下扔去,训练有素的警犬刹那间蹿跳起来用身体盖住吱吱冒白烟的手榴弹,轰的一声响,那条勇敢的警犬当场牺牲,两名武齤警战士也负伤倒地,而贩毒女子却趁机逃之夭夭了。
血的教训理应牢记。
拉拉目不转睛地盯着红衣女人,密切注视她的举动,寻找可疑的蛛丝马迹。突然,它觉得脖颈上的牵引索被猛地拽紧了,抬头看主人,皱眉瞪眼很凶的样子,似乎在责备它没遵守非礼勿视的古训。他自己害羞不看,也不准它看。
牵引索拽得很紧,拉拉身不由己,只好把身体转过来。
“瞧瞧,宝宝吃得多香啊,哟,小淘气,你别咬妈妈奶齤头呀。”红衣女人像开展览会似的把胸襟敞开得更透明,软声细语地说。
“行了,你快走吧!”大漫眼睛看着其他地方,朝红衣女人挥了挥手。
能熟练地给孩子哺乳,奶齤头一塞进婴儿的嘴啼哭声就停止,这似乎是一个有力的证据,证明这确实是一对亲生母子。查不出什么疑点,当然就只有放行了。
红衣女人理理衣裳,重新扎好背带,拎起那袋食品,往前方村寨走去。
拉拉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也说不清是什么道理,心里总有一种惆怅和遗憾,就好像明明看见渔网罩住一条鱼,那鱼却从破损的网眼又游走了。
就在这时,拉拉想到一个疑点。这个红衣女人,脸上没有皱纹,最多也就是二十七八岁,穿着打扮有点儿像村姑,按理说,一个头戴钢盔肩挎冲锋枪的武齤警战士,还有一条半人高的大狼狗,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虽说白天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但对一个年轻村姑来说,惊诧和紧张应该是免不了的,表现得手足无措也是可以理解的,可她却自始至终镇定自若不慌不忙面不改色心不跳,这正常吗?
疑点在拉拉心中迅速扩大,变成一片翻滚涌动的疑云。
当检查完毕,给她放行,她理应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脚步匆忙地赶快离开是非之地,可她却走得不快不慢,步速均匀,走几步还会捋捋头发整整衣领,显得悠然闲适,丝毫没有慌乱。一般来讲,只有经过特别训练,事先有充分心理准备,才有可能这么沉着镇定。
很快,红衣女人走出约三百多米远,拐向另一条通往竹林的小路。她飘忽的身影,在翠竹间消失了。
假如红衣女人真是拐骗婴儿的罪犯,却从它眼鼻底下脱逃了,作为警犬,这是它的严重失职。
当然,不能因为对方很镇定,就下结论说她是犯罪嫌疑人。它需要有确切的证据,才能吠叫报警。红衣女人已拐到竹林里去了,它想了想,翘起右后腿,颠跳几步,张开嘴急促地喘息。这是个明确的形体语言,告诉主人,它要排便。
大漫解开它脖颈上的牵引索,指了指前方那片竹林,做了个要它快去快回的手势。它像离弦的箭,以最快的速度狂奔而去。蹿进竹林,很快就又看见那个红衣女人。
拉拉一面尾随跟踪,一面紧张思索着,希望能找到一个好办法,证实心中的怀疑,让狡猾的犯罪分子现出原形。
时值正午,四周不见人影,只有红衣女人在青石板路上踟蹰而行。她走到一个树桩前,放下手中的食品,又解开背带,把婴儿平放在树桩上,扭动身体舒展筋骨。
拉拉突然间来了灵感,想出个试探真伪的办法来。
它闷声不响从竹林蹿出去,咽叼住那袋食品,转身就跑。红衣女人惊叫一声,从地上捡起一根竹棍,朝它追打,咬牙切齿地呲骂:“瘟狗,敢偷我东西,打死你!
”
拉拉背上挨了一竹棍,火烧火燎地疼。只要能找到被拐骗婴儿,即使被打得遍体鳞伤,它也心甘情愿。它跑出树桩约二十米远,甩脑袋,将那袋食品抛扔出去。奶粉、香肠、饮料和方便面撒了一地。它随即敏捷地跳开了。
红衣女人骂骂咧咧,蹲在地上捡拾食品。它趁机跑向树桩,在红衣女人的注视下,扑向平躺在树桩上的婴儿。它偏着脸注意观察红衣女人的反应,她已把一袋奶粉、两束香肠和三罐饮料捡回塑料袋去,地上还有四包方便面。
她还在骂:“死狗,快滚开!”可并没停止捡拾动作,仍坚持把撒落在地上的四包方便面捡回到塑料袋后,这才挥舞竹棍朝它奔过来。
婴儿与方便面,放在母亲心的天平上,孰轻孰重应该是不言而喻的。假如那婴儿真是她的亲生骨肉,她绝不会眼看着一条大狼狗扑向婴儿而还忙着去捡地上撒落的方便面。
虽然她只耽搁了短短2秒钟,但这两秒钟的差距,却证明了情感上的天差地别。
拉拉心里已有三分把握,当然还需要进一步来证实自己的判断。
它跳到树桩前,夸张地对婴儿做出撕咬动作。它当然不会伤害这个稚嫩的小生命,它只是撕咬那条绣花黑背带,它高大的身体挡住了红衣女人的视线,牙齿咬得喀喇喀喇响,看起来就像真的在对毫无反抗能力的婴儿施暴。
婴儿吓哭了。在寂静的正午,在没有车马喧闹的竹林小路上,咿呀咿呀的啼哭声显得格外响亮刺耳。红衣女人冲上来了,扬起竹棍朝它打来。它早有准备,熟练地侧跳躲闪,竹棍打空,它顺势咬住竹棍用力拽拉,把竹棍从红衣女人手中夺了过来。
它看见,她脸上也有焦急,却不是心急如焚,她更多的表情是恐惧。她挥手跺脚虚张声势地朝它喊叫,并弯腰捡拾石头和土块向它抛掷。它是受过特殊训练的警犬,绝不会被石头和土块吓倒的。它将脖颈、脊背和尾巴上的毛髭张开,伸出血红的舌头,露出尖利的犬牙,尾巴僵直平举,模仿狼的神态,从喉咙深处发出凶狠的低嗥。
它是狼犬,身体里本来就有狼的血统,就像一个本色演员,无须乔装打扮,就可把狼的角色演得惟妙惟肖。它四肢曲蹲身体颠动,闪着冷凝凶光的眼睛瞄准她的喉管,一步步逼上前去,似乎随时都可能野蛮地扑到她身上去撕咬。
它注意她的反应,假如她不顾一切地冲上来,紧紧将婴儿抱在怀里,它立刻会温顺地夹起尾巴,怀着歉疚的心情,一溜烟地跑回主人大漫身边去。但它看到的实际情景是,红衣女人用手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喉管,面如土色,双腿在打战,一步步往后退却:“你是狼……来人哪……救命啊……”
拉拉的脑海里,闪过一串它曾亲眼目睹的镜头:
一只鹞鹰从天而降,企图攫抓一窝刚刚出壳的鸡雏,母鸡咯咯咯惊叫着,将八只鸡雏罩在自己翅膀底下,鹞鹰一次又一次俯冲下来,鹰喙啄得母鸡头破血流,鹰爪在母鸡背上撕出一道道血痕,鸡毛纷飞,母鸡奄奄一息了,却仍一动不动护卫着自己心爱的鸡雏。
人是宇宙间的生命精华,人的情感胜过一切动物的情感,人的母爱当然也比任何动物的母爱更浓郁、更强烈。拉拉曾亲身经历过这样一件事,一幢民房不慎失火,年轻的妈妈和刚满月的婴儿被困在屋内,拉拉奉命蹿进屋内营救,这时,烈焰腾空,浓烟迷漫,訇的一声响,燃烧的房梁塌落下来,就像恐怖的火墙,封住了逃生的路,年轻的妈妈把襁褓塞到它嘴里,说了声:“救救我的孩子!
”就毫不犹豫地冲进火海,蹲下身体用肩膀顶住正在熊熊燃烧的房梁,刹那间,烈火包围了她,她变成一只灿烂的火凤凰,顽强地站立起来,火墙底下出现一个可逃生的缺口,拉拉叼着襁褓蹿过缺口刚跑出屋外,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整幢民房倒塌下来大火吞噬了那位值得尊敬的年轻妈妈。
世界上任何一个母亲,在自己孩子遭遇危险时,只要她还有一口气,是决不会撒手不管而节节后退的!
想到这些,拉拉不再犹豫,放开喉咙发出一串报警的吠叫,然后迅猛扑上去,把红衣女人扑倒在地……
传来红衣女人杀猪般的号叫,传来警员大漫威风凛凛的喝斥声。
很快就查清了案件真相,正如姚警官所预料的那样,由于翠湖公园保安人员及时发现受害者,犯罪分子来不及将被拐骗婴儿运送出这座城市。看到车站、码头、机场和各个路口都有**在盘查,犯罪分子想出一个自以为很高明的金蝉脱壳之计,把婴儿头发剃掉,并更换婴儿衣裳,改变其形象,又让正在哺乳期的红衣女人挤出一些奶水来,将婴儿身体擦洗一遍,掩盖其真实气味,以干扰警犬的鼻子。
然后,让红衣女子和孩子乔装成亲生母子,挑选这条僻静的出城小道,企图蒙混过关。尽管犯罪分子机关算尽,但在警犬拉拉的火眼金睛下,犯罪分子最终还是现出了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