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吴虹飞 流水纪:吴虹飞 一个女人的十年死磕进化论
多年前我买了吴虹飞的第一本书《小龙房间里的鱼》,封面是一种让我迷恋的蓝色,那样的蓝映照着一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模糊的斑马线,晃动的人影,黯淡的建筑……你不知道是破晓前的黎明,还是黄昏后的傍晚,矛盾重重,这样的矛盾映衬着作者吴虹飞本身就作为一个悖论的存在,如果延伸到这个女人最具象化表现自我的两种形式——写作和歌唱,我们便不难发现这场长达十年的纠结。
从第一本书以及同名专辑《小龙房间里的鱼》开始,吴虹飞不断给自己戴上越来越多的头衔:著名高校的双学位高材生、硕士、知名媒体记者、作家、歌手……这样的阿飞姑娘理应意气风发地拥有各种炫耀自己的资本,但她竟然最终选择以表情模糊尖锐执着不知名摇滚乐队的主唱形象示人。
爱情的出现更成了她的致命伤,对爱坚定不移的信念和爱的飘忽不定让她感到茫然,现实中她怀抱着对世界的巨大恐慌,于是音乐和文字一再成为吴虹飞粉饰自己的工具。我们听到幸福大街乐队最初的专辑里充满阴郁的喧嚣,不加修饰的尖细女童音以不甚标准的普通话挑战着人们的耳朵和神经,愤怒的指责与欲望的焦灼反复滚动着出现,但文字里的吴虹飞又是软弱并善于自我解嘲的,她不时小女生气十足地呓语着对爱人的幻想,抑或带着狡黠来描述这世界种种怪异的图腾,一个温柔善感、幽默犀利的女子跃然纸上,这样的矛盾如此鲜明又和谐地存在。
十年过去,当阿飞姑娘成为不折不扣的大龄文艺女青年,当幸福大街乐队的唱片总算发到了第三张,当曾经穿旗袍持匕首媲美鬼片的女主角一步步蜕变为现在封面上手拉着手做游戏的玩具娃娃,这个世界已经变好了吗?答案不一定,我们自己却一定发生了改变。
跟前两张专辑相比,《再不相爱就老了》毫无疑问堪称是吴虹飞形式最温和、最易于人们接受的一张作品。专辑制作人由乐队内部成员换为来自环球唱片的李缤,果然给专辑融入了更多时尚色彩,整体歌曲编排更为精致,这是一个聪明的选择,“再不相爱就老了”这个概念也很讨巧,在我看来并不比陈绮贞“旅行的意义”、五月天“你不是真正的快乐”,牛奶@咖啡“越长大越孤单”这些经典文艺标签逊色,对于真正的文艺青年和盲目跟风的瘟疫青年们自然都有着吸引力。
当然,吴虹飞“作家歌手” 的身份决定她和成军十年的幸福大街乐队不会轻易为外在包装所左右,她思想的内核并没有变,仍然试图控诉、揭露、批判及在音乐中赋予坚硬的现实意义,但这张专辑里的她又确实有意识地在收敛自己,以更柔和的形式唱出十年光阴中各种复杂厚重的感情。
作为一个乐队的主唱,吴虹飞及幸福大街乐队音乐里的歌词是最出彩的部分,前期作品的旋律则相对粗糙,演唱在很多人眼里更毫无美感可言,新专辑《再不相爱就老了》则在仍保持歌词高水准的基础上,以更多技术性方式和吴虹飞本身的进步弥补了词、曲、唱之间的差距,并营造出了完整的概念氛围。
专辑开篇《小雅》极富画面感,“城池突然陷落,黑暗中王国的沉默,刀剑无声,照亮我的山河,寂寞雨打空城”,庞大叙事诗般的歌词险些让你以为这是周杰伦故弄玄虚的华丽辞藻堆砌,但用急促的电音及大量和声包裹着的吴虹飞用歌声让听者迅速进入她所编织的虚虚实实之中,随后《冷兵器》以冰冷吉他为主线,充满冷暴力的不寒而栗,“当尸骸遍野,你向人世间低头,你从来不是国家的敌人,你只是一个囚徒”,吴虹飞单薄的歌声背后隐匿着无数深邃的命题需要解读,不止是探询人们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也在反省和控诉着人们自身。
相形之下,《再不相爱就老了》就是最有童话气质的一首作品,歌曲里反反复复提及的依然是阿飞从遇见爱情第一天起就存在的那些念头,“我是混世小魔王,其实也有点害羞,再不相爱我们就老了,我用一生去歌唱,只要有你在身旁,若是快乐就在一起吧”,单纯的小女人情怀、温柔的吉他和弦都如此楚楚动人,不再是《嫁衣》的凄厉或者《冬天的树》的幽怨;演唱和编曲略有脱节的《世界》一样是赤裸裸的小女人表达,“我所到之处必然引起你轻盈的目光,你要深深地以我为荣,我从没如此欢愉,带着咆哮美妙的音乐而来,那是一生的礼物”,或许一个女人隐秘的内心所看到的最大世界,还是跟爱人一起的两个人的世界。
这样的吴虹飞也还原了大众对她女性角色所惯性期待的形象定位:无比脆弱,无比隐忍,而且温柔、知命。然而《尖叫的水》风头一转,继续以狂躁的鼓点衬托吴虹飞略带神经质的演唱,尾奏部分加入了更多迷幻色彩,“你生下不是为了被爱,你生下只是为了尖叫”,透出窒息般的沉重压迫。
钢琴 提琴的合奏曲《镜子时光如水世界支离破碎》宣告上半场结束,诡异而华美的旋律为专辑注入了概念化的气息。随后的《初雪》来自于吴虹飞十多年的旧作,放在如今演绎有了更多时光交错的含义,歌词写得美极了,仿佛让人看到一望无际的大雪地里倒下身穿大红嫁衣的年轻女子,但这不是一首单纯的情歌,对现实世界和无望爱情的逃避仍然一以贯之地成为主题——最为纯洁的女儿,最为自由的灵魂,最为天真的小孩,最为动人的情人……种种角色扮演之间的“初雪”只是一个乌托邦的影像而已。
《广陵散》和《魏晋》流露出一个清华大学中文专业女子的古典气息,跟专辑开篇的《小雅》、《冷兵器》形成了穿越现实的奇妙呼应,无论是“歌舞升平夜未央,狂迷芬芳五石散”的《广陵散》,还是长达8分钟的《魏晋》,都回归到了吴虹飞持续探讨却欲言又止的主题,即:与社会、生活、情爱、欲望以及种种疯狂幻想交织着的矛盾关系,但她没有猛然爆发,只是再次用无辜小女孩的声线唱起自己心目中最美好的时代,也是最真实的感悟:“为什么不能接受世界尽头的疯狂,在这世上是否有过真正的绝望,天空之上还有天空,悲伤之后还是悲伤。
”从前那个会尖叫“我说你是一个流氓”的工科民女不见了,我们看到一个羞涩含蓄,成熟风情与稚拙幻想并存的女人在唱歌,这样的蜕变证明了吴虹飞试图跟更多现实的眼睛和耳朵达成谅解,或者,也是跟那个拧巴的自己及世界握手言和。
但不管怎样,《再不相爱就老了》里的吴虹飞并没有真正原谅和解脱,她只是选择妥协和遗忘,因为她和我们本身都始终并永远生活在一个跌跌撞撞、手无寸铁的萧条时代,其实文字和音乐都不是吴虹飞的武器,而是挣扎时的绳索,她越是努力挣扎着让自己不堕落,越是不断把自己紧紧捆绑。
“如果我们继续在世上醉生梦死,这是否会让你感到孤独?”这是吴虹飞一切矛盾的源头,她只会不断发问,直到春天腐烂,桃花开放,星宿坠落,河流死亡,浮生若梦,灵魂飘散,今生今世,如何不相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