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弥鲁道源 鲁道源与第三次“ 反攻云南”的破产
关于蒋介石“反攻大陆”,大陆史料谈得最多的是始于1961年4月的“国光计划”。但在“国光计划”之前,有一个第三次“反攻云南”计划,不仅大陆至今鲜有人知,就连台湾也少有人知。
云南始终是蒋介石“反攻大陆”的桥头堡。蒋介石“反攻云南”计划从他一败退到台湾就开始。第一次“反攻云南”计划是上世纪50年代初。败退到缅北的国民党第八兵团残部3000多人,在李国辉和谭忠的率领下,成立“中华民国复兴部队”。
把围剿的缅甸政府军打得惨败。这则消息立即引起蒋介石的高度关注。蒋召见了时在台湾的原第八兵团司令官李弥,封李弥为“云南人民反共救国军总指挥”和“云南省政府主席兼云南绥靖公署主任”,命令他返回缅甸,扩充部队,准备“反攻大陆”。
1950年秋,李弥打扮成马帮在泰缅边境的一家小布店会见了李国辉,责令他交出指挥权。1951年3 月,李弥发动了“反攻云南”的军事行动。他的军队一度占领沧源、耿马、双江、澜沧等县。
但随后解放军发起反击,李弥军全线溃退,只得又逃回缅甸。“反攻云南”的军事行动虽然失败,但李弥却得到了台湾和美国方面大量的援助,他的势力范围迅速扩展到整个金三角,队伍也迅速增至3万多人。
此时李弥对反攻云南已无兴趣,声称要做“缅甸王”。缅甸政府向联合国控诉台湾当局侵略。第7届联合国大会做出了“一切外国军队必须撤出金三角”的决议。蒋介石平生最恨的便是部下闹独立。1954年他把李弥召回台湾,下令从金三角撤军。
但是,蒋介石并不想真正放弃这个才建立起来的“反共基地”。1955年蒋介石又制定第二次“反攻云南”计划,已回台湾的原“反共救国军”副总指挥柳元麟被蒋介石任命为总指挥。柳元麟号称“游击战专家”。
柳元麟赶回金三角,重整队伍4500多人,重新成立“云南人民反共救国军”。蒋介石一度希望借助这支游击武力,配合台湾的国民党军部队,分别从大陆的东南和西南两个方向,发动“钳形”攻势,两面“夹攻大陆”。
柳元麟离台前,曾数次到鲁道源家请教。鲁道源告诉柳有困难时如何求助当地土司,并说只要对土司说起他,土司准会帮忙。1959年蒋介石又指示柳元麟,命他设法策应云南、西藏等地匪特暴乱,并许诺增加经费和补给供应,以巩固扩充其实力。
1960年春,台湾向缅北空投了400人的“特种部队”,柳元麟也加紧了窜扰云南的准备,并培训了2000余名作战骨干。但柳元麟不是云南人,在金三角缺乏“地利和人和”条件。其“反攻云南”工作开展一直不顺。使蒋介石很不满意。1959年蒋介石父子开始考虑第三次“反攻云南”计划,准备由鲁道源取代柳元麟统兵。
74岁的鲁道源(右一)与家人合影(1972年摄于台北)
“我这一生,老虎、神仙和狗都做过”
要认识鲁道源,用他说过的一句话就够。他晚年总结自己一生时,曾对子女说过:“我这一生,老虎、神仙和狗都做过。”现居澳洲的鲁道源第五子鲁以国告诉笔者:“老虎指他抗战收复常德,神仙指他担任南昌受降官,狗指他被解放军打败像落水狗逃往越南。”
1943年11月中旬至12月初,常德守军74军57师以八千之师,对付装备精良四万之日寇,孤军奋战16个昼夜后最后失守,仅剩师长余程万率200余人(包括美国记者爱泼斯坦)突围。三天后国军开始反攻常德。滇军58军担任正面主攻。12月10日傍晚,58军军长鲁道源下达手令:“子夜之前仍不能肃清常德之敌,指挥官提头来见!”58军强渡沅江,和友军一道突进常德城内。敌我双方展开白刃格斗的巷战,终于收复常德。
1945年9月14日,南昌中山路中央银行。这里曾是日寇宪兵队驻地,受降官鲁道源选择在这里受降,是要洗尽民族的奇耻大辱。鲁道源身着中国军队将领的中山式制服,脚穿黄色的长统马靴,胸前佩戴六七枚奖章和勋章,腰间武装带挂起中国“军人魂”小剑。
十二时二十五分,庄严的签降仪式开始,日军投降官笠原幸雄低头把一长一短两把佩刀(长为指挥刀短为剖腹剑)捧呈给鲁道源。司仪宏亮地喊出“呈递投降书”。笠原幸雄双手捧着投降书向鲁道源立正鞠躬,六个日本军官也跟着起立鞠躬。
鲁道源接过投降书后说:“深盼自此庄严之时刻以后,由过去流血中产生更完美之世界,以信义谅解为基础,同致力于和平光明之大道。”其和缓之词是按蒋介石战后广播“以德报怨”的调子拟定的。言毕,鲁道源当场口赠降者两句诗:“八年一觉侵略梦,赢得屍灰半袋归。”
当年四野的将军李作鹏曾回忆,他指挥最为得意的战斗之一是率四野43军全歼鲁道源和张淦兵团。1949年11月,国共内战粤桂边战役打响。11月29日上午,广西玉林政要名流接到一张请柬,说国军11兵团司令兼58军军长鲁道源莅临本县(其实是逃到玉林),于下午4点在吉星楼宴请各位。
吉星楼是当年李宗仁经常与政要名流富商交际玩乐的场所。没想到下午3点,北流方向传来解放军的隆隆炮声。宴席还没开始,鲁道源就慌忙驾车向西逃往越南。在溃逃途中,为的跑得快些,官兵把随身带的金银都丢到井里。
胎死腹中的反攻计划
鲁道源1952年从越南到台湾,刚到台湾的日子很苦,开始每月鲁家经常用地瓜丝拌饭。菜是凉拌鱼腥草、锅炒地瓜叶、烧辣椒沾酱油。鲁夫人谭正良不止一次夜间去偷摘农民地里的地瓜叶,还常到菜市捡菜贩丢弃的菜叶。鲁道源有时想喝酒又买不起,就喝炒菜用的白酒,烧几个辣椒做下酒菜。
卢汉云南起义后,蒋介石已不信任滇军将领,为何会放弃自己的亲信柳元麟转考虑鲁道源?原因有三:第一、他是抗日名将,作战英勇。第二、金三角国军残部大部分是58军官兵,柳元麟的参谋长和四个副总指挥都是58军出身,浙江人柳元麟难以驾驭。
第三、长期以来鲁道源对蒋的“忠诚”。因此从各方面考虑,鲁道源似乎都是统兵“反攻云南”的最佳人选。此时蒋已不是考虑打游击,而是要组建正规军大举“进攻云南”。更重要的是,鲁道源曾当面对蒋表示:“只要领袖反攻的号角一响,我一定第一个来报到。
”这话是1954年说的。当时蒋介石要鲁道源去台湾“国防部”任局长。蒋介石召见他4次他都没去,就派“国防部长”郭寄峤来请。一见到鲁道源,蒋劈头就问:“找你几次为何不来?”鲁答:“在家种菜养鸡忙生活。
”蒋说:“要你去‘国防部’是希望你继续为党国效力。” 鲁答:“谢领袖信任,我一生廝杀疆场,实在坐不了办公桌。”蒋又说:“你们这些老将都不愿意回来我身边,那反攻大陆时怎么办?”鲁就有了前述的回答。
鲁道源之所以不愿去“国防部”任职,一方面他认为“军人事业在战场”;另方面当时正是台湾白色恐怖最严重时期,军界人人自危。他敢于抗拒蒋命,则因为他对蒋有“勤王之恩”。
1935年春红军长征过贵州,蒋赴贵阳督战“围剿”,鲁道源随孙渡到贵阳“勤王”。他侦察到红军要经黄泥哨包围贵阳,立即带兵到黄泥哨阻击,给蒋解围。其实那是红军佯攻贵阳,但国民党史料仍记载着鲁道源的“勤王之功”。
台湾“国防部”向鲁道源转告了蒋介石要他统兵“反攻大陆”的考虑。鲁道源一口应允。不仅是因为又可以上战场,还因为这是“打回故乡”。而且,趁机可以离开复杂的台湾军界。他昼夜不眠制定作战计划,绘制作战地图。鲁以国告笔者:“那段时间,父亲经常工作到天亮。
”几个随国民党败退到台湾的鲁的内侄听说鲁要返回金三角,立即报名参加了准备空投金三角的“特战部队”。万事俱备,东风却没有吹来。美国拒绝对这次计划予以美元援助。蒋介石只好放弃了计划。
后来鲁道源对鲁以国说起此事说:“蒋不懂金三角,只要我回到那里,搞钱容易得很。”1991年鲁以国曾到过金三角美斯乐,那些古稀之年的58军老兵瞪着眼睛看着他,拉着他的手说:“埋埋散(表示惊叹的云南方言),太像你爹了!看到你就像看到鲁军长。”
50多年过去了,那“反攻云南作战计划和地图”文件已无密而破旧泛黄,但由鲁以国带回大陆的58军军史《壮志千秋》却少了最后一章。鲁道源古稀之年多次交代子女:“重印《壮志千秋》,务必要把最后一章删去,那是内战自残,是58军的憾事,是家丑。”“务必删去”四个字,显露了鲁道源晚年对当年内战的内心痛苦。可惜鲁道源未能看到2005年国共两党最高领导人的历史性握手,和2015年11月7日两岸领导人的历史性握手。
虽然大半辈子跟着蒋介石打仗,鲁道源却喜欢毛泽东的诗。他对鲁以国说:“中国从古至今没有那一首诗的口气之大,能和《沁园春·雪》相比。”并教12岁的鲁以国背诵《沁园春·雪》,嘱咐万万不可写在纸上。鲁以国长大后才知那是毛泽东的诗。
鲁道源喜爱毛泽东的诗是有原因的,因为鲁夫人谭正良是湖南人,她的亲堂兄谭道源与毛泽东曾有一段渊源。1925年在广州湘军讲武堂,谭道源任教育部长,毛泽东担任语文教员。没带家眷的毛泽东每天上完课就到谭家用膳。一进门就问:“嫂嫂,今天是否有豆豉辣椒和红烧肉吃?”
一生最遗憾不能魂归故里
2010年,一首由云南昌宁县作词谱曲、云南男中音歌唱家尹伟演唱的歌曲开始在网络传开,它的名字叫《将军仗剑别故乡》:
“天堂山啊苍苍,澜沧水啊茫茫。回首望,三千八百里家园,云烟默默在身旁。别呀别家乡,赴呀赴疆场。拼将一腔男儿血,换我家园父老安。
子泉泪啊呛呛,大中华啊泱泱。抬眼望,九百六十万河山,铁蹄铮铮踩心上。别呀别故乡,赴呀赴疆场。拼将十万头颅血,保我中华万世安。”
故乡人把此歌献给鲁道源将军,不仅是因为他是昌宁籍“抗日骁将”,还因为如没有他派副官四处奔走请求设县就没有昌宁县。游子对故乡无时不魂牵梦绕。鲁道源在其抗日军旅诗集《铁峯集》序深情写道:“铁峯乃吾滇首县昆明之主峯也,巍峨雄峻,壁坚如铁,无时不屹然矗立于心目中。”
鲁道源1898年二月初三生于云南昌宁县,在云南讲武堂学习时与叶剑英住上下铺。儿子志在四方,母亲却希望他荣归故里。正当鲁道源在外征战时,他的母亲却为他在家乡物色媳妇了。鲁母看上一个杨姓女子,因为听算命先生说她有“皇后之命”。
鲁母倒不是想自己的儿子做皇帝,而是那“皇后之命”可以“旺夫兴家”。但是,鲁道源军务繁忙无法回家拜堂,鲁母就按昌宁民间风俗,选取一只没有交配过的小公鸡代子和杨氏女子拜堂。后来鲁道源回乡一见杨氏的小脚就皱上眉头,没有圆房就离开了家,从此再也没有见过杨氏。不久鲁道源就娶了何应钦义子袁鸿逵妹妹袁氏。袁氏亡故后,鲁道源续弦谭正良。
1938年8月,龙云组建滇军五十八军出师抗日。1942年10月副军长鲁道源接任孙渡任五十八军军长。五十八军先后参加了崇阳战役、赣北战役、赣东会战、三次长沙会战、常德会战、长衡会战、湘赣粤边区战等大小战役500多次,消灭敌军5万多人,荣称“常胜军”。抗战胜利后,蒋介石高兴地接见鲁道源并与他合影。
鲁道源万万没想到,他1938年别乡出征竟是永别故土。1952年去台湾后,一湾浅浅的海峡成了他斩不断的乡愁。他不止一次对子女说他一生最遗憾的只有3件事:第一、抗战离开昆明后,再也没回过云南;第二、没能马革裹尸;第三、不能魂归故里。如今的鲁家花园风光依然如旧,其旧主却长眠在台北五指山,子女把其墓碑设计为“魂望云南”。
笔者曾打电话问鲁以国:“为何不了你爸之遗愿,让他魂归故里?”他说:“你先听一首歌。”电话那边立即传来香港歌手张明敏深情凝重的嗓音:“不管生在那里,我是中国人;无论死在何处,誓做中国魂。”听毕,鲁以国说:“父亲魂归故里事,家族意见还没统一。而且,父亲是云南人,也是中国人。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从广义也是父亲故里。”
(本文作者广东财经大学教授林文俏,史料和照片由鲁以国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