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许文强和冯程程
湖海栖迟芳草梦 江城辜负落花风——再忆文程的最后一面《上海滩》已经泛黄了。其实在记忆中,这就是一部黑白片,没有色彩。如果有,也是感情的色彩,最终在岁月中泛黄。在网上看到了当年连环画,那黑与白的画面,如此亲切,如此温暖,也如此陈旧,正如同当年的老上海一样,定格在历史的镜头中。
许文强与冯程程的最后一面,也定格了,泛黄了。
许文强最后一次站在程程家门口。这是他当年常来的地方,就在这个客厅里,他曾微抬着头,与冯敬尧周旋,请他帮忙;也曾前来汇报工作,矜持而不失风度地谈论工作。在这里,他也曾对着冯程程微笑,拿起礼帽挥手向她告别。现在,再次站在这里,他却已历经千山万水,重来人事已非。
佣人搬着家俱,一切都是散场的样子。
冯程程不再是当年梳着两个辫子的女生,她表情冷寞地看着许文强的出现。这个风度翩翩的男子,还穿着西装,配以白围巾,只是他的微笑亦不是当年,他的目光亦恍惚不定。
风雨过后,芳华已歇,那点往事如静水深流。许文强面对着冯程程,佣人从身后边走过。他又侧过脸,话已不知从何说起。他摘下礼帽,环视客厅,轻声问,是什么时候的飞机呀?冯程程说,我坐船去。坐船时间很长的。许文强再次靠近。我想到法国之前,将这里的事情全部忘掉。冯程程依旧是面无表情。许文强走过冯程程身边,背对着她,似乎也是在对自己说话:无边无际的大海会帮助你的。
当年只顾着在上海立足的许文强呢?当年只顾着报仇的许文强呢?都不见了,他现在深情地凝视着这个曾经爱着自己、自己也曾经爱着的女人。
只是一切都太迟了。虽然这些年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他选择的,只能看作是命运的安排,他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一直在想着许文强再次走近冯程程的心态,那是怎样的矛盾挣扎。他明知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结果了。在此之前,他刚刚以赌命的方式结束了与冯敬尧的恩怨,程程也以擦肩而过的子弹结束了与他的恩怨。方艳芸倒下了,聂仁王毙命了。一切似乎都该结束了。不仅是程程的家里,整个上海都像是要散场的样子。许文强知道,他也要向过去告别。他的告别对象只有一个人,这就是冯程程。他当初来到上海,并没有想到会走到这一步。他似乎是被命运牵着走的,一声声的命令就来自于他的内心:他不想跟着冯敬尧,却为了与丁力的兄弟之情而留下;他不想作个爱国者,却不能容忍日本人残害中国人铤而走险;他不想再回上海,却因为家人被害而再度出山;他不想伤害程程,却在复仇的过程中双方都伤痕累累;他不想一统上海滩,却不得不除掉聂仁王而与丁力联手。
这一切没有是他想要的,没有他许文强最终的目的。真正走进他的内心的,只有冯程程。就是告别,也要见最后一面,无论是怎样的尴尬,无论以何种方式结束这一场痛彻心肺的感情。
于是许文强鼓起了勇气,他摸索出香烟,紧张还是让他无法将烟点燃。他许文强什么时候这样紧张过?从来没有!只有在这个女人面前,他回归到本质的状态。他狠狠扔掉了香烟,向冯程程大声的喊:我有一个请求,让我一起跟你走吧。
这才是许文强内心最强的声音,一直缠在他的内心让他窒息,现在,他要说出来。他想与程程一起,漂流湖海,静听潮音,他想到一个没有恩怨的地方,看花开花落,任云起云飞。他是一个书生啊,他被命运推到了前沿,无法挣脱地在社会上拼搏,内心深处还残留着温暖的梦想的。
但这点温暖的梦想再也不会实现了,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冯程程告诉他:当两样东西让你选择的时候,你不能都要。这不公平。许文强从来没有这样求过一个人,但他还想作最后的努力:再给我一次机会,就这一次机会,不行吗?冯程程摇头:不行,因为你不值得。许文强泪下。佣人李妈拿着那本《家》走了过来。冯程程翻动着书页,如同将过去的时光草草翻过。
她的目光在夹在书中的两个人的照片上停留。那曾是她少女时代最幸福的时光,却又那么短暂。她合上书,对李妈说,不要了,烧了吧。许文强擦拭去泪水,恢复了一贯的风度。他从李妈手里拿回这本书。
去青年会的路上,林荫蔽道,阳光在枝叶间明灭,《上海滩》低回的乐曲响起。在车内,冯与许相对无言。几秒钟,却是一截漫长的时光,真的想能停留下来,天长地久的停留。但程程还是冷寞地说声“再见”,许文强凝视前方,道一声“一路顺风”。他伏在方向盘上,再也无力抬起身子。空气中充盈着温和感伤的气息,在上海滩一路的血雨腥风中,又是那么难得的安宁。这也是《上海滩》中最后的安宁。
湖海栖迟芳草梦,江城辜负落花风。一切都过去了,错过了便不再回头。那个到了法国的女子,手里还会捧着一本泛黄的《家》,细数着历经的岁月。那个从不肯低头却在她的面前落泪的男子,最终什么也抓不住,在上海滩头缓缓倒下。万缘寂灭之后,他为何还留有一丝绮梦,面向着远隔千山万水的法国,喃喃吐出令人心碎的名字——“程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