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宝瑞李金斗 单口大王刘宝瑞诞辰百年 与相声缘起缘落
今年是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大师刘宝瑞先生诞辰100周年。在这难忘的日子里想起表哥刘宝瑞先生艰难从艺的一生,抚今追昔,怀着尊重、敬仰的心情,我久久不能平静,潸然泪下,写此拙文聊表对表哥的怀念。
张寿臣门下高足
刘宝瑞原籍山东蓬莱县,祖上在北京交通口南大街开设蓬莱轿子铺,人称:“轿子刘家”。我们和表哥家不仅是同乡,两家的祖上也于1895年左右先后来到北京谋生,我祖上在东单苏州胡同西口开设宝庆斋,专门供应宫内旗人饽饽(即糕点),人称“饽饽白家”。两家既是老乡,又多做些喜庆买卖,越走越近,我的大姑奶奶就许配给了“轿子刘家”,两家结成连理。
据老人讲,“轿子刘家”生意日渐衰落,到1915年,刘宝瑞先生出生时家境已贫寒,家中指望表哥能多读书,表哥自幼聪明好学,记忆力超人,但他对念书不太感兴趣,就是爱听相声,每天清晨口袋里揣两个窝头、一块咸菜,由交通口步行到天桥去听书、听相声,一去就是一天,到天黑又从天桥步行回家。
时间久了,跟相声界前辈也混熟了。
表哥对相声特别热爱、执着,看完老一辈演员表演,他回到家后,面对着墙壁认真复习、深入研究,真是“入了迷”。因为不爱上学读书,私自学说相声,家人多次说服不改,气得老人抄起炒菜勺就朝表哥的脑袋打去,打得满头是血,留下了一个疤痕。
前辈相声表演艺术家崇寿峰老先生看表哥是块说相声的料,就收他为徒,担任启蒙老师,经崇老先生调教,表哥进步很大,12岁就能登台演出,在舞台上实践一年后,13岁如愿以偿又正式拜前辈相声表演艺术家张寿臣老先生为师。
学徒期间,表哥刻苦求艺,对张老师倍加尊重,张老师在舞台上演出,表哥就站在台下聚精会神看,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记在心上。张老师演出后,表哥就在后台给张老师斟茶倒水,用手巾给张老师擦汗,这一切张寿臣都看在眼里,所以才把肚里的东西全抖了出来,无私传授。
出师后,表哥从不满足自己的成绩,他利用一切机会和场合,学习他人之长。
为扶晚辈甘当绿叶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1952年表哥回到北京,参加了中国戏曲研究院实验曲艺团,后调中央广播说唱团任演员兼艺术指导,1954年春节期间,他深入基层到北京郊区为农民演出,同年他到北京琉璃河水泥厂下厂辅导工人曲艺节目。
此后他又在北京劳动人民文化宫,热情辅导过北京市工人业余艺术团曲艺队的学员,坚持教学12年,培养了马季、唐杰忠、李国胜等优秀相声演员。为培养马季,自己甘当绿叶去给他捧哏,帮助他迅速成长,并将许多传统段子传授给马季和唐杰忠,1960年中央广播说唱团附设了相声学习班,13名学员由表哥辅导,这些学员大部分成为各专业文艺团体的骨干力量。
有一天表哥去北京曲艺团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家王长友家串门,正赶上当时还年幼的李金斗在师爷王长友家学习,表哥问:“这孩子现在学什么‘活’呢?我听听。”王长友说:“这么办,咱们找个地儿,你再‘明地’看看这孩子”。表哥刘宝瑞说:“好,‘明地’最能锻炼人啦!”
于是三人溜溜达达去了天桥,从小就在天桥学艺、演出的刘宝瑞先生知道相声演员的“现挂”能力,是最能在‘明地’得到培养、锻炼的。
王长友问:“宝瑞师兄想看看斗儿在‘明地’上‘使活’,我们借地票一场。那么谁给金斗‘捧哏’呢?”
表哥毫不犹豫地说:“我来。”
他想:我给这孩子“捧哏”,是对他的激励和培养,再有人家刚聚的“粘子”(即观众)不能“酥了”(即散了)。
那天,刚向观众报出“由刘宝瑞为李金斗捧哏”,就迎来一片叫好声,场地上的掌声、笑声、喝彩声响成一片,观众纷纷议论:“刘宝瑞与李金斗差着辈份儿,给他捧哏真是给他很大的面子。”
表哥就是毫无保留地、热心地把自己学习到的传统相声传授给一代青年人,给他们聊活,给他们推到前台,给他们灌输德艺双馨的思想。
量身定做说单口
相声表演艺术家马三立先生曾经回忆和表哥的交往,说:“我比宝瑞高了一个辈份,但我们爷儿俩是生死之交。他跟张寿臣先生学了几年相声,已经出师了,可他还求艺心切,考虑我是出身相声世家,‘活’路比较宽,便主动提出给我‘捧哏’。
我18岁第一次跟码头,就是徒侄儿宝瑞给我‘捧哏’。他当时17岁,比我小一岁。我们都很穷,但宝瑞跟我闯江湖,就是挣不下钱来,他也心甘情愿,毫无二话。他是真好学,除了跟张老先生学习外,也掌握了我的表演风格和一些传统段子,一次,我们在营口奔烟台的船上,手无分文都两天没吃东西了,可想而知,在旧社会艺人为了谋生走南闯北是多艰难,多么不容易。
他的身体当初还不如我,突然在船上就饿晕了,我当时吓得无计可施,真是走投无路,救人要紧,情急之下我就偷了同船人的一个锅饼,给他吃了,才把他救活。
17岁从不提回家,仍然拼命地学艺、求艺、问艺、卖艺,跟我切磋技艺。宝瑞向许多老先生都求教过,在艺术上,他总是认为自己还未出师。有个词就是‘天道酬勤’一点不假,所以很早,他就‘单口’‘对口’‘逗哏’‘捧哏’样样都行,而且会的活也比一般人多。”
表哥与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家常宝堃(艺名小蘑菇)为师兄弟,他14岁赴北方第一码头——天津去创业,与马三立、赵佩茹、李洁尘搭伙在天津南市联兴茶社相声大会演出,辛苦一天也挣不了多少钱,有时生活遇到困难我父亲就资助他,我父亲常常劝他:“别说相声了,跟我一起做买卖吧。”可表哥一心扑在相声上,婉言谢绝家父对他的劝说。去天津演出获得观众的热烈欢迎,当时场场爆满,尤其是表哥的单口相声堪称一绝。
表哥的嗓音由于先天条件不能唱,只能凭嘴去说,张寿臣老先生知道他脑子灵,记忆超人,是块说“单口”的料,就把相声中最难的“单口”传授给他。
一个人往那一站,自己连捧带逗带表演,把观众给逗笑了,实属不易。所以张寿臣老先生对表哥要求特别严格,使表哥在“单口”相声上造诣很深。表哥的单口没有荤段子,没有庸俗段子,没有低级趣味,这是表哥表演上的一大特点。
表哥的语言艺术性迎合了老百姓的要求,他创作的《韩复榘讲演》,还有表演的《连升三级》《珍珠翡翠白玉汤》《假行家》《官场斗》等名段,已成经典。
一代大师竟无棺而葬
1952年,表哥加入了中央广播说唱团,在东安市场吉祥戏院演出,演员阵容强大,有侯宝林、郭启儒先生的对口相声,马增蕙的单弦,马增芬的西河大鼓,孙书筠的京韵大鼓,刘宝瑞、郭全宝的对口相声。演出广告登出来很快票就售空。
我们全家想去看看阔别20年的表哥,只好和售票处的同志说明来意,苦口婆心地恳求才卖给我们三张站票,演出结束后我们跑到金鱼胡同吉祥戏院后门等表哥。表哥见了我们,忙说:“这么多年一直漂泊在外演出,没有跟家人、亲戚联系,让家人惦念,实在愧对家人,今天能见到亲人心里又高兴又惭愧,家里人都好哇?我一定抽时间回去看看,我现在住西珠市口万明路德永旅社,你们也可以到我那儿坐坐。”完全没有大演员的架子。
上世纪50年代,我母亲患乳腺癌,表哥获悉后马上到我家看望,走时留下20块钱,并再三吩咐:“三婶安心养病,配合医生治疗,有什么困难您尽管提出来,我尽力帮助。”短短几句话给了我们全家力量,表哥不忘亲情,是个十分仗义的人。
表哥是深受群众喜爱的相声演员,是一个苦出身、穷说相声的艺人,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遭受迫害,成了“无产阶级专政”对象,被审查、被批斗、被隔离、被下放到北京房山县陆村,1968年10月下午,在房山农场劳动时当场被批斗,批斗完让他身负玉米秆在场院跑圈,施加人格侮辱。当晚,表哥突发心脏病、胃溃疡,因当地没有治疗条件,痛得满床打滚,连叫带嚷无人管,就这样,表哥含冤去世,年仅53岁。
第二天下午,王决(曲艺作家、理论家,“文革”前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文艺部曲艺组的负责人)等几人被通知去“劳动”,并要求带着铁锹,原来是在村边儿的一块空地挖坑,掩埋表哥的尸体。
那天从夜里开始,就一直下雨,也许是“老天爷”也在哭泣,为表哥送上一程。王决老师几个人看着挖完的坑也无不撕心裂肺,一代单口相声大师刘宝瑞,居然没有棺木,还是穿着那身破旧的衣服,被放在坑里,随后被盖上泥土。
表哥离开我们已经47年了,他永远活在人民心中,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他。白冠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