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燕妮作品在线阅读 为什么每个女孩都该读读林燕妮
毕业后刚工作的那两年里,每天返工第一件事就是从公司的书报架上取走当天的明报,回到座位上读完林燕妮的专栏。短短一小篇,典型的副刊专栏体,无论写男女抑或世情,都有细腻通透的红尘理路。
能信手生花,自然源于非同凡响的人生。后来几乎看了关于她的一切故事,毫无疑问林燕妮是个传奇,而且是那种只属于香港黄金年代的传奇。
她有许多种身份:香江才女、名媛、第一代ball后、TVB天气女郎、前广告公司CEO、名店常客甚至是保险从业员。而她唯一持之以恒到生命最后的身份,则是专栏作家——这大概已经足以让所有写作者敬重她。
年轻时的林燕妮美丽智慧并重,曾为电视台主持节目
林燕妮的散文功力,当年早有金庸先生赞为“最好”。这种好,恰恰又与香港副刊鼎盛期的时代背景相互缠绕——1960到1980年代是公认的香港专栏文化黄金期,不只林燕妮,那一代在报章写散文的作家都精于在短小篇幅里论尽人间事,一如不过几百字的明清小品文,却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谈。
而这种闲情与逸趣兼备的独特文体,在网媒和博客全面普及前其实已经开始衰落。蔡澜和迈克过去都曾对媒体提过,原因之一就是能写的新人并不多。但毕竟不少名作家始终笔耕不辍,而当年以明报专栏“懒洋洋的下午”开始写作生涯的林燕妮,即为其中之一。
一直觉得在谈到一位作家时,强调她是“女性”非常不妥,但林燕妮的散文写作,又似乎的确很难与她的女性身份全然割裂。不提原稿上喷香水那些轶事,她在专栏中“我手写我心”的情思,也多是从女性主观视角出发。她写婚内婚外、写工作、写悲喜生死,写一切所想所见。
而无可讳言地,愈有切肤之痛的事,她写的精彩程度愈一时无两,且会一写再写——譬如“婚外”就是她笔下的一个恒久主题:《使君有妇》、《我若为妾》、《对已婚男人的话》……这些都是我在2010年读到她一篇字字珠玑写婚外情的《嫁要做正室》之后往回追溯时才发现的。毕竟纵使有才有财还有貌、万千宠爱集一身,她还是曾掉进过感情的大坑里。
但如果你认为林燕妮是那种执着于一纸婚书的女子就太低估她的傲骨了,黄霑当众求婚,她同样曾写在专栏里,并称之为“婚姻闹剧”。
“在自己的名字前加上夫家的姓,很风光么?我这生都叫林燕妮,别叫我什么太太,林小姐就很好。”
林小姐想要的绝不只是肤浅的名分。也没有哪本娱乐八卦周刊写这对金童玉女的故事,能胜过林小姐自己在专栏里所写的“识君十二载,何时有垂怜?怎一个婚字了得!” 一句话道尽了所有在爱里的委屈怨尤。
不过读到宋词中朱敦儒的“不共红尘结怨”时,她又能一转念大彻大悟,说自己并不算敢爱敢恨,顶多是“敢爱懒恨”——因为懒得去恨,甚至都哀艳不起来。大概有林小姐这样得天独厚的资质和出身,戚戚怨怨也不符合她的人设。所以即使写哀写伤时,她都能保持任性与高傲。
林燕妮
而生在香港地,现代女性要面对的所有挣扎,她几乎都在上世纪末的专栏里写尽了,包括女权带来的矛盾、要不要做女强人、该上嫁还是下嫁……我会觉得今时今日最该读一读林燕妮文章的就是那些Ayawawa粉丝,一方面是属于上个世代的老派智慧并未过时,譬如你如果相信那套下嫁容易获得幸福的理论,林小姐就会告诉你为什么“下嫁问题很多”。另一方面,许多普世道理,由淑女写出来,再怎样浅显直白,也不至于不堪入目。
林燕妮虽然也冷冽吐槽:“人与人的关系,其实只有两个字:买卖。”但她毕竟自有底线,仍会代千千万万的扬眉女子宣言:“高级‘女人’不同于高级‘货物’,我和很多追求精神世界的女人一样,是自由的人,不是待价而沽的货物。”
再譬如她讨厌“坚强女性”这回事,她认为“坚强”的堂皇冠冕让太多女人吃尽苦头,还要独自逞强捱苦,最后永不超生。不过即使要女性适当示弱,在她笔下也绝非对老公逆来顺受委曲求全,而是一种以柔克刚的婉转:“贤妻的强是在于她无论在顺境逆境,都能给丈夫坚定不移的精神支持,宽他的怀,慰他的心,而不是在于要胜过他。”
只是后来终其半生,她都没能成为谁的贤妻。
林燕妮过世的新闻刚一传开时,一位很喜欢她的女性友人对我感慨道:“她年轻时的生活那么活色生香,就像顶级名贵的绸缎,太华丽闪亮,随便抖抖都七彩斑斓。”
“那老了之后呢?”
友人隔了好一会才覆我一条讯息:“老了又不讨人厌又有趣的女性其实也不多,要衣食无忧家庭和满,最好还不能有太多病痛。”
这个世界对女性的标准何其严苛,不许人间见白头是世人的心照不宣。尤其对于林小姐这种天之骄女,公众的标准只会加倍严苛。好在她一世人始终仪态端持,即使上了年纪后略显用力,至少从未失却体面。
脸书上有香港作家回忆说前些年曾在超市门口撞到她两次,孤身一人去买菜,依然打扮端庄、不失身份,留下一个傲然背影。而她离世的消息,自是香港本地大新闻,有知名作家撰文表示她的崛起与走红,伴随着香港1970年代文化经济的起飞,但当香港神话不再,“无论如何不甘心,也就黯沉了她的华采”。
我却只觉得,不甘心的只是世人吧,但绝对不会是她。
她早就写过:“不甘心便是不甘心了,说不后悔有什么风光?”她一生的后悔全都摊开在人们眼前了,到了告别之时,自然不再有什么意难平。而我更觉得,能下笔写出那么多金句的她,也早就把人事想得再通达不过了。
而且人们好像总会忘记她是位“文理才女”,而非只有被娇宠出的感性。大学念遗传学的她,虽然写了不少女主角总是万人迷看起来颇不切实际的小说,但她的专栏文采流丽之余,其实逻辑也极好,甚至经常为都市女性罗列出一二三四若干条简洁利落的实用建议。
林燕妮
而读她的旧作时,最令人钦敬的也是她对写作这件事的坚执。她说过自己唯一矢志不渝的事便是写作,也没有比写作更大的寄托。即使她一早就清楚“香港的报业光芒万丈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副刊专栏文化的芳华全盛期自然也跟着过去了。
我恰恰就是在属于她的那个最亮丽时代已经落幕但尚未被铺天盖地的网络媒体和脸书贴文主宰阅读习惯之际,开始在明报副刊上追读她的专栏。只是由衷觉得,无论她写什么,都有一种工整的美,能吸引人读下去,大抵是因为她的文言文功底深厚。后来再读许多年轻世代的香港女性专栏作家,文字同样摩登慧黠,却很难再找到那种趣韵。
逝者已逝,而她的明报专栏“寂寂燕子楼”今天也更新了最后一篇《我又见到永恒》。红尘总有别,当年曾感怀“只惋惜今朝雨好山绿,没能与你共走一趟”的传奇女子,到生命尽头早已“明白一切尽在流光之中”。人生最幸运事,或许除了曾经敢爱懒恨过,还有曾凭着一支笔,留住了所有思念她的读者的心。
林燕妮在最后一篇专栏里写:“我会说,思我念我,常常。”
那些读过她以人生轨迹所熬炼出的智慧的我们,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