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伟明武汉车祸 马伟明:向天再借五百年
采访手记 在见到马伟明院士之前,我已经做好了随时被拒之门外的准备,因为早已经听过马伟明“惜时如命”的大名。好在最后在何梁何利基金会的帮助下,才有了与马伟明短暂的交流。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也深切体会到了这一点:一个视时间重如生命的人,甚至连身体都做好了随时准备起身离开的姿势。
“工作又不是为了获奖,我也不想让别人以为你做这些工作是为了获奖。再加上我本身又没有其他的兴趣爱好,就是喜欢挑战未知。
而且我不仅是一名科技工作者,还是一名军人、一名教育工作者,为培养人才开展科学研究是职责所在,所以评不评奖并没什么意义。”这就是马伟明对待荣誉的态度,只是尽管他不愿意,但也无法阻止别人对他的提名。 知道这些以后,我不禁再一次地庆幸何梁何利基金提名制的独到之处。
正是因此,我们才没有错过那些真正为国家做出巨大贡献却又甘于寂寞平凡的人,他们才是我们应当永远铭记的人。 本刊记者 涂兴佩 总有一些人,即使你用再朴实无华的语言去描述,他的人生仍然是一部波澜壮阔、荡气回肠的英雄史,正如马伟明。
34岁破格晋升教授,38岁成为博士生导师,41岁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42岁晋升海军少将军衔……不管在外人还是身边亲近的人眼中,马伟明的人生都是一部传奇。
“有人说我这个人,人如其姓,是一匹脾气倔、性子急的烈马。其实,这个比喻挺好!我心甘情愿做一匹驾辕拉套的马,为了国家利益和国防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师恩难忘—— “我常常这样想,要说我比别人高,那是因为我站在老先生的肩膀上。
” 不管何时回想起来,于马伟明而言,那仍是一段昏暗无光的日子。2003年6月7日,马伟明的导师张盖凡教授殉职在他钟爱的岗位上,而出差在外的马伟明,甚至连老先生的最后一面都没有机会见到。
1951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电机系的张盖凡,主要从事多相电机的非对称运行及同步发电机整流系统的理论与运行分析领域的研究,是我国电机界的开拓者。如果人的一生中注定要有几个关键节点,那这其中张盖凡无疑是对马伟明影响最大的人。
1982年,马伟明考研失利,新的工作又不尽如人意。在这段苦闷的日子里,是张盖凡一封又一封鼓舞人心的信件支撑着他重拾信心。而老先生给他的最后一封信却是一纸命令:考研究生,回校!
离校3年的马伟明,就这样又回到了海军工程大学的怀抱,开始深入系统学习和研究专业知识。 “如果说老先生逼我上研究生是我成长过程中重要一步的话,那把我调到他身边工作就是最关键的一步。
”马伟明在《我的恩师张盖凡教授》一文中写道。 在科研领域,张盖凡对马伟明的培养可谓倾尽心血:将他逼上讲台,挑最难的研究生课程让他主讲;从如何思考到怎样定方案,一步步带领马伟明走上科研之路;在实验初期,更是拖着病弱的身体陪马伟明他们在实验室工作,直到深夜…… 张盖凡对科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的精神深深影响了马伟明,也成为了他的科研和人生写照。
老先生一生弟子众多,其中更是不乏精英,但只有马伟明接下了他科研之路的接力棒,因为老先生认定只有马伟明能够一直坚持科研这条路走下去。
在马伟明的记忆中,关于老先生的事迹实在多如繁星。2002年夏天,马伟明在医院做扁桃体切除手术,老先生亲自护送他上手术室,几天后,当他听医生说开口说话有利于尽早恢复时,便天天下午到病房陪马伟明,一聊就是一下午。
一天下午2点,马伟明见他进来衣服都湿透了,以为外面下雨了,结果却是因为没车,老先生在烈日下从家里步行到医院,汗水湿透了衣服。
“一个75岁、结肠癌刚治愈的老人在烈日下从家里步行到医院,多么不容易啊!想起当日情形,真是心如刀绞!”马伟明在文章里回忆。 谁也没有想到,不到一年后噩梦就来临了。2003年6月,老先生与世长辞。
那半年里,不论谁当着马伟明的面提及老先生,他都会失声痛哭。此后每逢春节、清明和老先生的忌日,他都要去墓地祭拜,并且还自己筹资为老先生铸塑了一座铜像,就在他领衔的电力电子技术研究所实验大楼前的草坪上。
不论取得了何种奖项和荣誉,马伟明提及的第一个人永远是张盖凡,他便是马伟明心中一面永不倒下的旗帜。 科技救国—— “谁先抢占科技制高点,谁就能在未来战争中赢得主动。” 上世纪90年代初,我国从国外引进的某舰船发电机系统,被发现存在功率“固有振荡”问题,严重时会造成整个动力系统瘫痪,直接影响舰船的性能和战斗力,而国外专家矢口否认他们的产品有问题。
面对外方专家傲慢和鄙夷的眼光,马伟明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攻克电机界的这一高科技堡垒。
在导师张盖凡教授的指导下,马伟明主动带领课题组,用仅有的3.5万元制造出两台小型十二相电机,在一间由洗脸间改造的简陋实验室里开展研究。1800多个日日夜夜,反复试验,拆了装,装了拆,运行调试,观察测量,记录分析,仅实验记录和报告就堆了半间屋子。
通过理论推导和对数十万组数据的综合分析,马伟明查明了系统出现功率振荡的原因,真正掌握了该类系统设计方法和运行规律,并成功研制出带整流负载的多相同步电机稳定装置。
在事实面前,外国企业不得不反过来购买马伟明的专利,解决产品存在的问题。马伟明乘胜前进,发明了带稳定绕组的多相整流发电机,从根本上解决了“固有振荡”难题,取代国外产品全面装备我国新型舰船,成果荣获2000年度国家科技进步奖一等奖。
在研制十二相电机的同时,他发现某新型舰船急需体积小、重量轻、容量大、效率高的交直流电源,由于重大技术问题尚未解决,国内同行一直没有找到适当的解决办法。
1991年,马伟明率先提出用一台电机同时发出交流、直流两种电的设想。消息一传开,业内专家普遍认为,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天方夜谭。团队课题组成员横下一条心,目标紧盯世界上的“唯一性”。
不干则已,干就要干本领域前沿的、别人没有做出来的。经过10年艰苦攻关,终于研制出了世界上第一台交直流双绕组发电机系统,2002年顺利通过专家鉴定,正式列装。从此,我“杀手锏”武器真正拥有了坚强的“中国心”,再度获得2010年度国家科技进步奖一等奖。
受此鼓舞,马伟明带领课题组马不停蹄,向第三代集成化发电系统的研制发起全面冲击。历经6年,突破多项关键技术,早于国外研制成功大容量高速感应发电机系统。
接力攻关,步步跨越,马伟明牢牢确立了我国在舰船发供电领域的国际领先地位。 舰船综合电力系统是舰船由机械推进向电力推进转变的一次技术革命。10多年前,马伟明将目光瞄准这一技术。当时,国外的技术路线是中压交流。
经过反复研判,他提出了中压直流技术路线,先后3次召集国家顶尖专家研讨,得到的几乎是一片否定声,“全世界都没有选择这条路线,凭我国现有的条件,这条路肯定是走不通的”。面对质疑,马伟明经过深入分析,毅然决定继续坚持往前走。
十年攻关,十年艰辛,不服输的马伟明硬是把这一世界公认的核心关键技术给解决了。全世界没有谁做成功,唯独马伟明做成功了。世界同行这才反应过来,明确宣布:转向,搞中压直流系统!这时,马伟明已经在这个方向取得了一系列突破性的成果,实现了我国舰船动力的跨越发展。
挑战越大、困难越多,马伟明越是保持锲而不舍、百折不挠的狠劲、韧劲。当年,中国人期盼已久的某重大工程正式启动。嗅觉一向灵敏的马伟明激动不已,他率领团队反复研究其中某标志性系统关键技术,认定该技术完全是革命性的。
在不长的时间里,相关顶层设计方案和小型样机相继新鲜出炉。是否继续开展后续研制,马伟明再次面临最艰难的抉择。无论是技术鉴定,还是后续项目的配套条件建设,他们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难。
有人拿国外出现的问题质疑:“这是当今世界发达国家竞相研发的重大尖端技术,国外研制了几十年、耗费几十亿美元,问题依然不少。” “为什么外国人解决不了的,中国人就一定解决不了?”一向性急的马伟明这次异常冷静,他横下一条心:中国需要这项技术,无论遇到多大困难和阻力,一定要干好这项国字号的“争气工程”。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天无绝人之路,马伟明大胆提出以技术换资金的军民融合式发展路线。
经过近一年攻关,国产兆瓦级永磁直驱风力发电变流器样机顺利出厂。样机顺利通过国家电能质量测试,多项指标优于国外同类产品。消息传开,进口风电变流器价格出现断崖式下跌,2年里仅合作伙伴某电机厂就为此节省十多亿元采购经费。
国家能源局积极支持他们申请建设新能源研发中心,以军民融合成果推进国家新能源科技发展。2010年,我军首个国家能源新能源接入设备研发(实验)中心在海军工程大学挂牌。
马伟明率领创新团队乘势而上,及时将这项军民通用技术成果推广转化到民用领域,用独有的技术换取资金和场地等条件支持。经反复权衡、规范管控,马伟明在这个重大项目中开创军民融合发展支持、外协企业垫资提前启动等多种经费保障渠道,确保重大项目研制如期完成。
海平天地阔,风正一帆悬。马伟明科研创新团队提前半年超额完成该项重大项目任务,实现与西方发达国家同步发展的进度。他们硬是将这个天大的不可能,变成了全面成功的伟大现实。
这就是不一样的马伟明,这就是“国宝”级的领军人物,这就是让人血脉喷张的创新团队。 时间竞逐—— “有人问我,你最缺的是什么?我说是时间。” 马伟明工作的时间可以用两个词来概括——“白加黑”(即白天和晚上)与“5加2”(即一周5个工作日再加周末双休)。
没有一天的节假日,每天晚上马伟明都工作到十一二点,回去的时候双眼红肿,声音极细微,身体已经达到极限的状态。然而,第二天他又会重复前一天的工作状态,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马伟明身边的人对他的“犟”劲毫无办法。十年前的一天,马伟明从生产设备地开车回去的时候出了车祸,造成颈部骨裂,需要住院修养观察,但他却因为实验紧张硬是不顾大家的阻拦带着颈套天天到实验地工作。
2008年入秋以后,为了赶科研进度,他连轴转了几个月,感冒咳嗽也相伴了他几个月。就是腰扭伤了,也仍然坚持躺在实验室指导大家做研究。当医生诊断出马伟明是“极度的疲劳综合症”并给他安排了高级病房时,他却一天也没住过,每天输完液就往实验室跑,即使如此他也坚持不了几天,连每天几小时的输液也不愿再去了,“太浪费时间了,还白白花掉一大笔病房费”。
周围的人对此既担心又无奈。
“与世界发达国家相比,我们很多技术特别是关键技术存在着一代甚至几代的差距。因此,我们必须与发达国家赛跑,与时间赛跑,外国十几年搞出来的东西,我们必须在更短的时间内,发挥后发优势搞出来。”2010年年底,马伟明在被授予“全国十佳优秀科技工作者”表彰的获奖感言中说道。
时间之于马伟明实在太过宝贵,累了不休息,病了不去医院,只因为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竞争第一,“在军事关键技术领域,只有第一没有第二”。
在这方面马伟明还有一点和别人不一样:如果发现国内其他人在某一项上做得比他们好,那他就绝对不会再去做。“别人做得比我们好的这一块就委托给别人就完了,没必要再浪费时间。”马伟明说。 甘为人梯—— “有人问我,你最担心的是什么?我最担心的是人才断档,后继乏人。
” 马伟明是个非常节俭的人,甚至明确规定一张打印纸必须两面用,而在人才培养方面心甘情愿投入大量经费。如果有人需要买相关科研仪器或建立科研平台,只要论证充分,可行性、需求性、必要性清楚,不管几十万元、几百万元还是上千万元,他都毫不含糊。
“要给年轻人压担子、加压力,用一流的课题锻炼出一流的人才。培养一个带头人,先别说领军人,就是培养一个课题组长都要几千万。
让他们在重大课题中担纲领衔,在实践中历练成长,形成了出人才与出成果的‘共生效应’。”马伟明说道,“虽然我们处在这个时代机会相对较多,但是中国人也多,研究队伍也是千万级,再加上全世界的人才就更多了,资源总是有限,所以如果要想培养真正的人才就必须给他提供机会。
”2002年,马伟明把2780万元的国防重点课题,毅然交给了只有24岁的研究生王东。2005年,硕士生鲁军勇刚进团队,马伟明就委以重任,指定他担任某特种电机项目负责人。
2008年,年仅31岁的青年才俊肖飞,就承担起多型大容量电能变换装置的研制任务……如今,他们都已成为各自研究方向的学术带头人。 马伟明始终把公平、公正、开放的理念贯注到团队建设中,推行首席专家选拔制、项目负责人竞争制、人才引进试用制,建立“激励创新、宽容失败、着眼长远、量才适任”的评价导向,营造“学术民主、创新无忌、鼓励争鸣、敢于质疑”的内部氛围。
在他的团队里,没有亲疏之分,没有门户之见,无论领导、下属,还是硕士、博士,一律平等;在他的团队里,不唯学历资历,只看能力实力,学生可以当老师的组长,硕士可以当博士的领导,每个人都可以当课题组长,谁行就谁上;在他的团队里,想干什么可以自报公议,只要发挥了作用、做出了贡献,就一定能得到肯定,取得的成果谁都侵占不了,学术上不用相互提防。
正是变“伯乐相马”为“公平赛马”,才赛出了“千里马”,比出了精气神。目前,马伟明带领的团队平均年龄只有35岁,2人入选国家百千万人才工程,4人获求是奖,2人获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3人获自然科学基金委优秀青年基金支持,7人次被遴选为军队高层次科技创新人才工程科技领军人才、学科拔尖人才培养对象。
正因如此,马伟明团队从开始的5个人发展到现在教员加研究生近300人的队伍,还吸引了一大批从国外、从名校、从科研院所汇集而来的青年才俊。在美国工作的罗毅飞博士、程思为博士,英国毕业的沈洋博士慕名回国加入团队。
电力系统方向学术带头人付立军,曾是武汉大学副教授、学科带头人培养对象,做博士后期间申请特招入伍加入团队。目前实验室80多名教员中,有超过一半的人员来自清华、北大、浙大、华科大、西交大、武大、哈工大、国防科大等国内一流高校,专业结构涵盖10多个一级学科。
“我希望他们超过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马伟明说道,“生命有尽头,事业无止境。唯有把培养后人、提携后学作为神圣职责,我们的事业才能得到延续。
” 然而,尽管队伍在不断壮大,马伟明仍然觉得不够,时间不够,人手不够,想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他就像一匹奔腾在国防科研领域的烈马,与时间争夺、赛跑,永不知疲倦! 《中国科技奖励》2015年第10期